“就是人家不提起,以後也得要忘了才是。就是這小禮,還是不得少了的,看得到人面子。雞窩裡一共只有六個,都拿去算了吧。要不是窮成這樣,就六個雞蛋,哪裡又受得這麼大的一個事?這人啊,無論是哪個,只要是一窮,也就沒了自己的那張臉。”
“我看家裡頭,快要沒有鹽了?”
“學校裡頭,這個月給你發的補助呢?”
孫立新臉上就是一紅,一陣不自在。
阿梅嘆了口氣說:
“我就知道,你老是把這些錢,幫學生繳學費,課本費了吧。你是老師,有心要幫一幫這些孩子,也是個好事。讓我再想辦法吧。”
“我去借點。”
“可憐的阿菊。年紀這麼輕輕的,說去,人就去了。一個人一輩子,也就只有這次了。我眼睛看不見,腿腳,也不方便。”
“我去就是。”
“好,你就全拿去,給了她吧。就只有六個,還有什麼意思。巷前巷後的人,也算是我們一家人,對她的一個念想。”
“六個,也不少了。”
“唉,要是我哪天,也這樣了。有沒有人,一大清早,送六個雞蛋來呢。”
“你又來了。老人家,還早得很。”
“又寬我心了。”
老村長屋門口。
親戚們大大小小,遠遠近近的,昨天晚上都來了。
天快亮時,村前村後,前來送葬的人,早就聚滿了屋裡屋外。幾個人在門前的坪裡,七手八腳,麼三喝四,捆紮著棺木。
好久都沒有響過,這種鑼鼓齊鳴,驚天動地的洋樂。那聲音像是一把把利劍,直刺破那還暗黑著的天穹。
村裡響了好幾天《過洋樂》,驚動得好多人來看熱鬧。這時洋樂聲悽婉地,響出了家大門外。在暗藍暗藍天空中,久久地迴響著。像是要把村裡的一切,都喚醒過來。
麥求華手上,捧著個很小的鏡框,裡面嵌著的是阿菊在學校給學生拍畢業照時,請人拍的黑白照片。村裡人就是齊心,一大群小朋友,她的好多同學圍在身邊,有的抹著眼屎,有的低著腦袋,全都成熟得像大人樣默不作聲。
麥救濟白著一身孝子衣。當然不是那外國尿素袋子了。麥妙娟找到塊大白布。揹著個白布口袋,準備一路上,放鞭炮撒紙錢用。別小看救濟佬,要是讓他去耙個田,或者是種個地的,就是做上一輩子,也是馬馬虎虎的。
一旦做起這些鄉村鄰里,雜七雜八糟事情來,也算是心靈手巧,主意夠多的了。看他把那有限的鞭炮,剪成了一小段一小段的,一段有幾響,也就行了。那他就可以多放他好多次。
紙錢沒有多少。本來人家紙錢,該是有手掌那麼大。可在他手上,搞的只有銅錢那麼大了。於是一撒起來,那天空中,就像天女散花一樣。把那氣氛喲,搞得是足足的。
世俗上本來是送老不送小的。可孫富庚捋起鬍子也來了。看到這場面,真的是悲痛無比:
“也算是活這麼多年,還沒有看到,東莞村當大事人家,有這樣子窮的。老村長,眾人說,你是個親民的好官,我看這話,不假呢。”
旁邊有個婦女眼睛對著他:
“老人家,我們東莞村,哪家人家,不是這樣窮嗎?”
“你知道嗎?老村長,是做了那麼多年有村長。我那邊的村長,就不會這樣窮。”
孫大海在一邊聽,心裡很受感動地點了點頭:
“是的。”
“我就是奔著他窮,才跑過來的。”
說完低著頭,躲在眾人身後,什麼話都不說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