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月照涼亭,照的是鎮海將軍府的涼亭,亭裡兩個人,一個是拿到實權的嚴子方,一個是長得像稱心的覆水。
“我還以為上天派來一個不求回報的神仙,助我報父母之仇。現在我才知道,你把洪義德送給我,不是為了對付侯君集,而是為了對付太子。”嚴子方自斟一杯酒。
“侯君集此刻在何處?”覆水淺笑,也是自斟自飲。
“大理寺牢房。”嚴子方答。
“這不就行了。”結果最重要。
“你到底是什麼人?”嚴子方問。
“不是告訴你了嗎?我的名字叫覆水。覆水難收的覆水。”這個名字還有深意。
“你為什麼要用洪義德來陷害太子?”嚴子方又問。
“看他不順眼。”又是虛晃一招。
嚴子方聽得出來,但不輕易放棄:“全長安這麼多朝廷命官,你把洪義德交給誰,都是功勞一樁。為什麼選擇我?”
覆水想了想:“因為我們是一樣的人。”
嚴子方好奇:“什麼樣的人?”
覆水一笑:“亡命之徒。”
“問你一句話,你答得比算命先生還玄乎。這樣神神秘秘,怎麼做好朋友?”嚴子方還挺欣賞他。
“我們算朋友嗎?”覆水微愕。
“你把洪義德白送給我,讓我得了千金寶劍,官升一級,還負責了長安城西的治安。又請我喝這麼香醇的御酒。在我嚴子方的眼裡,這就算朋友。”不管對方真正的目的是什麼。
覆水笑了,舉起杯,與嚴子方碰杯,一飲而盡。
秋高氣爽的無雲天空,一隊人字形的大雁往南飛去。
傅柔往立政殿走去,有些魂不守舍。她聽清河說,今日一早程處默就啟程了。雖然長孫皇后給了她出宮的牌子,但昨天太子出事,皇帝震怒之下將他關了天牢,朝堂搖撼。這時候,身為司言,怎能出宮。
蘇亶哭喊著為太子求情,一向對太子嚴厲的張玄素也反對關押,並提到審案應該換掉吳王。太子非審案之人,本不該出現在洪義德面前,但人們的眼光都集中在吳王,心裡皆有一個陰謀論,這反而讓皇帝更加生氣。明明是太子一意孤行,卻牽扯到吳王。還是吳王自覺,認為此案已非洪義德報復這麼簡單,推薦房玄齡接手審理,皇帝到底點了頭。
然而,長孫皇后親自出面,請求皇帝放了太子,皇帝還是斷然拒絕。他認為太子近來的所作所為讓人失望,長孫皇后就問皇帝是否想要廢太子,皇帝居然沉默了。帝后之間,難得彼此心涼。
傅柔堅信,程處默遲早會明白,她那份堂堂正正,贏取自由的任性,只是為了和他永遠相守的私心。她甚至覺得他離開的正是時候。從大蒼山出事,她總有種感覺,一股無形的漩渦越卷越大,他離開的話,至少不用擔心深陷其中,反而是一種幸運。
傅柔走入立政殿,沒有其他人,連韋松都不在。長孫皇后坐在窗邊,手裡拿著書,人卻看著窗外,心思遠遊。她也不出聲,靜靜伺立。
良久之後,長孫幽幽嘆息:“你可知我手裡這本是什麼書?”
“隋書。”傅柔入內時,第一眼就看了書名。
“隋文帝建立大隋,攻滅陳國,擊破突厥,被尊為聖人可汗;他見春秋、漢代典籍,因戰火焚燬遺失大半,所以下詔求書,獻書一卷,賞絹一匹。因此隋朝藏書之多,達到三十七萬卷。在他的治理下,隋朝疆域遼闊,人口達到七百餘萬戶。傅司言,你怎麼看待這位隋朝的開國之君?”
“有武功,也有文治,算得上是一代雄主。”
“國力強盛至此,隋朝為何卻二代而亡?”長孫喜歡傅柔學識淵博這一點,能與之深談。
“因為隋煬帝的殘暴。”這一點眾所皆知,“隋煬帝一人之過,把天下百姓都害慘了,不知多少人因此而家破人亡。”
“你錯了。這是隋文帝之過。”長孫搖了搖頭,“你想,隋文帝立的第一個太子是誰?”
“楊勇。”傅柔回憶書中所言,“楊勇是隋文帝的長子,生性好學,善於詞賦之道,個性寬厚溫和,率真不虛偽。書上說他資於骨肉之親,篤以君臣之義。撫軍監國,幾乎有二十年。如此看來,治理國家的經驗和能力應該還不錯。”
長孫讚賞:“果然是個喜歡讀書的人。這後宮女官,恐怕沒人能答出你剛才這番話。楊勇本應是大隋第二代君主。但他的弟弟楊廣貪婪狠辣,在父親隋文帝面前裝模作樣地討好,不斷誣陷楊勇,使隋文帝開始厭惡自己的長子。最後,隋文帝下旨,廢除楊勇的太子位,改立楊廣為太子。楊勇心裡委屈,想見隋文帝,向父親訴說自己的冤枉,卻屢屢被楊廣阻攔。最後楊勇沒有辦法,為求見自己的父親一面,只好爬到大樹上,大聲地呼喚隋文帝。當隋文帝聽見楊勇在樹上呼喊時,楊廣的親信楊素趁機對隋文帝進讒,楊勇已經心神喪失,被妖魔附身,魂都收不回來了。隋文帝相信了,直到最後,楊勇都沒有機會到隋文帝,述說自己的冤屈。隋文帝死後,楊廣登基,做的第一件事情,就是賜死楊勇。大隋曾經的太子,就這樣被殺了。”
傅柔感嘆:“父子骨肉至親,竟然連一面都見不到,楊勇太可悲了。”
“可悲的只是楊勇嗎?”長孫也嘆,“可悲的,是天下,是無數百姓。當時的大隋多麼富庶強大,招致商旅,珍奇山積,糧倉裡儲存的糧食多少年都吃不完,這一切,統統落到隋煬帝楊廣手中,毀之一旦。如果隋文帝當年能夠堅定心志,愛護他的太子楊勇,不聽信讒言,楊廣就不會成為太子,也就不會有殘暴的隋煬帝,更不會有後來生靈塗炭的慘禍。太子之位,不是一人一家之事,它關係天下,關係整個大唐的將來。此刻,大唐的太子被囚禁在牢獄之中,我卻只能讀著隋書,心中慼慼焉。”
傅柔勸:“娘娘,陛下是英明之主。”
“再英明的人,也有想不明白的時候,也需要有人給他勸告。只是如今,他連我的勸都不聽,只認為我護短,慈母多敗兒。”長孫自知不能再貿然開口,否則適得其反。
“那……”傅柔沉吟道,“就讓他人來。”
“事關國本,誰敢多嘴嗎?就算敢,也勸不動天下至尊。”蘇亶和張玄素是被皇帝讓人拉出早朝的。
“或許,還有一人。”傅柔已然想到。
長孫目光希冀:“誰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