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處劍拿回了簪子,匆匆穿過花園,必須儘快離開這兒。忽然,一人從旁邊狹道衝出,差點撞上。
他捉住那人的雙肩,同時看清了她,不由詫異:“雙喜?”
雙喜見了他,立刻緊緊反捉他的手腕:“程處劍,快!快去蘇府告訴老爺和夫人,下毒的是太子妃!”
程處劍不可置信:“你再說一遍!”
雙喜叫道:“真的!我親耳聽見的!是太子妃下了砒霜,陷害魏王妃……”
侍衛們追出,氣勢洶洶。
雙喜驚慌地躲到程處劍身後:“救救我……我知道太子妃毒死了親妹妹,她會殺我滅口……”
“混賬!”蘇靈淑從侍衛們的後面走上來,“偷了主人的東西,還反咬一口,說出這種惡毒的話誣陷主人。”
兩個侍衛從程處劍身後包抄,雙喜沒有防備,被他們制住拖走。
“我沒有說謊!我說的都是真的!相信我,我沒有說謊!”雙喜不停掙扎,不停尖叫,卻毫無反擊之力。
程處劍沒有任何動作,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蘇靈淑。原來,殺害靈薇和姐姐的真兇,就是他剛剛向大哥為之求情的太子妃。無法想象,卻又如此順理成章。
蘇靈淑試圖遮掩:“雙喜在我身邊伺候了這麼多年,我竟然沒有看出她的本性。其實,她偷東西也好,撒謊也好,我都可以原諒她。但她為了給自己脫罪,竟然不惜詆譭我,說我害死了靈薇,我說什麼也不能容忍。程處劍,你不會相信雙喜的那些鬼話吧?”
程處劍沉默良久,就在蘇靈淑快失去耐性時,才開口:“要是我裝作相信你,事情也許還有挽回的餘地。可我不想裝,不願裝,我也不在乎今天能不能活著走出東宮的大門。因為害死我心愛的女人的兇手,終於站在我面前。要我裝裝樣子轉頭離開,我做不到!我只想問一個靈薇死後,每日每夜我都會問上無數次的問題——為什麼?靈薇那麼天真單純,她是一個永遠也不會傷害別人的人,為什麼要殺她?”
“好吧,你既然不願裝,我又何必心虛。”蘇靈淑冷笑,“一切因你而起。你說她是一個永遠也不會傷害別人的人,你錯了。從她喜歡上你的那一天起,她就傷害了我,背叛了我。她喜歡誰都可以,為什麼偏偏是你?偏偏是魏王妃的弟弟?”
蘇靈淑漸漸激動:“她明明知道魏王妃在和她的姐姐作對,欺辱她的姐姐,為什麼她要這樣對待從小疼愛她的姐姐?為什麼她這麼無情無義?”
程處劍盯著她:“靈薇總說你是個好姐姐,卻不知你已經變成了毒婦,什麼事都能做得出來。而我姐姐和你又有何仇怨,非要置她於死地?”沉了眼,拔出劍,“不過,沒關係了,你死後自有煉獄等著你。”
蘇靈淑的眸子微顫:“她們先對不起我……”
突來一支箭,射中了程處劍的胸口。
覆水手持彎弓,高高站在假山石上,冷然下令:“程處劍行刺太子妃,殺無赦!”
侍衛們立刻圍攻,一片毫不留情地亂砍。重傷的程處劍忽然一聲長嘯,一招暫時擊退眾人,手中劍插地,撐住最後一口氣,另一手一甩。紫雀簪飛出,擦過蘇靈淑的臉頰。
蘇靈淑驚叫一聲,捂臉慌亂道:“你們還愣著幹什麼?殺了他!立刻殺了他!”
就在這剎那,程處劍的頭顱耷拉了下去。人還站著,卻已沒了呼吸。
蘇靈淑瞪著程處劍的屍身,雙手環抱雙臂:“也許真得像他說的那樣,只要他肯假裝相信我,今晚會是另一個結局。為什麼他這麼蠢,只為了當面質問我,甚至願意面對死亡?”
“因為太愛。”覆水將紫雀簪拾了起來,遞到蘇靈淑面前,“因為太恨。”
蘇靈淑茫然接過簪子:“太愛?太恨?”
“愛和恨一旦過了頭,就會讓人變成不計後果的瘋子。”覆水吩咐眾人把程處劍的屍體處理掉。
“等等。”蘇靈淑走上前,顫抖著將簪子放程序處劍的手裡,“我不後悔殺了你,但我還是要謝謝你。謝謝你,沒有辜負靈薇。”
不知何處,隱隱的簫聲,為逝去的年輕生命致上哀歌。
傅柔望著吹簫的吳王。
她本不想來的,但簫聲太淒涼,令人覺得不祥。她想到了權太傅,當初也是唱著悲涼之音,結果就走了。她怎麼都無法再忽視這簫聲,來這兒看一眼。若是她多想,那就最好。若是他有心事,或可開解,以免不祥發生。逝者如斯夫,生命仍可貴。
吳王若有所覺,抬眼看見了她,卻還是吹完了一曲。
“不知我犯了哪條宮規,把傅尚宮給驚動了?”要牢記那一條,今後多犯。
“殿下……”傅柔想了想,“擾人清夢。”
吳王自嘲地笑:“果然罪該萬死。”
“我說笑的。”傅柔卻說得一本正經,“剛才一曲,隱有蕭殺悽愴之音,殿下內心很不平靜。”
“傅尚宮也會在乎我的心嗎?”是不是表示他還有些希望?
傅柔不答反問:“發生什麼事了?”
“什麼都沒發生。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。”
想起她剛剛入宮時給母妃繡的那幅和和睦睦的荷花;想起權太傅還在身邊時那些平平淡淡的日子;想起當初誤傳程處默戰死的訊息,她含著眼淚求他帶出宮,他遠遠看著她在程處默的衣冠冢前心碎欲絕。
“傅柔,回答我一個問題。”
“殿下請說。”
“程處默已經變心,不再愛你。如果有一天他死了,你還會像從前那樣傷心欲絕嗎?”
“不要再說了。”她到底還是不願被人提及傷心事。
“六局尚宮好氣魄,敢讓皇子閉嘴。可難道我閉上嘴,你和程處默就能回到從前?明明知道自己受了傷,為什麼就是不肯忘記,不肯讓傷口癒合?真搞不懂你這頑固的女人。你知不知道,看著你執迷不悟,我心裡是什麼滋味?”
“傅柔是一個執迷不悟的人,殿下早就知道的。”何必一試再試,連做朋友的可能性都毀了,“喜歡一個人,其實毫無道理可言。就算程處默是我心上的一道傷口,那也是屬於我的傷口。我不想它癒合,更不想它被人觸碰。”
“傷口不癒合,只會越來越疼。”
“我願意讓它疼。疼得越厲害,我就越能把他牢牢地記在骨髓裡。”
吳王沉默了,看她的目光卻越來越深。
傅柔很不自在:“為什麼這樣看著我?”
他很堅定:“看清楚點,好將你記在骨髓裡。”
傅柔轉身,走了。
吳王回到書房,母妃又在。他的母妃,每次出現在凌霄閣,都是非常時刻。
“許久不聽你吹簫了。”楊妃笑了笑,隨即鄭重,“東宮那邊的訊息,你可都知道了?”
吳王頷首。
“一旦太子殺了魏王,皇上定會廢黜太子。太子和魏王雙雙倒下,再沒有誰能阻止你成為新的大唐儲君。”多年的隱忍和退讓,全都變得值得。
“這盤棋能下到今日,母妃費了不少心。”他並不一開始就知道,但洪義德的死令他察覺微妙。
對於魏王和太子的關係交惡,他這個旁觀者看得分明,顯然有人從中挑撥。然後就順理成章了。真正的受益人,不就是他麼?然而,他沒有佈置這個局,那就只有一人可疑。他的母妃!
楊妃慈祥溫言:“我知道,你覺得自己被逼上了一條不想選擇的路。可兒子啊,這就是現實,人人都一樣,只要沒有踏上最高處,受制於人,就只有被逼的份。不要緊,等你做了太子,日後再做了皇帝,你就可以安安心心,再也不用擔心被誰逼迫了。”
誰讓皇后欺人太甚,處處壓制打擊,皇帝在尚且如此,皇帝若走在前頭,她母子還有活命的份嗎?再看太子,稍稍挑撥,就能動手鏟除自己的親弟弟,對她的恪兒連一絲一毫的兄弟情都沒有!
吳王淡道:“夜深了,母妃回去休息吧。”
“好,我回去,你也早點休息。”楊妃臨走前想起一件事,“程處默是魏王的臂膀,每天和魏王一起上下朝,他也是刺客明天要擊殺的目標吧?”
“是。”這一聲答應,他已泥足深陷。
他明白母妃都是為他好,也明白自己處境艱難,將來更難,所以當母妃告知他這一盤棋局時,他沒有太大的抗拒,順應著成了棋盤上的棋。
“唉,可憐傅尚宮又要難過一陣子了。不過,長痛不如短痛,對不對?”楊妃看著兒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