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章 大凶

程處默和一小隊士兵在叢林中狼狽歇息,幾乎每個人都帶著傷。二百人,就剩這麼幾個,皆死於一波波的叛軍圍剿。

程處默心中有數,這麼多叛軍突然出現在安西峽,只怕有人通風報信。當然,這人會是誰,用腳趾頭想都知道。

此時此刻的安西峽,就是一個巨大的捕獵夾子,逃生難如登天,但他還沒有放棄每個人的生機,幫士兵吸毒蛇的液,帶大家吃生蛇肉,哪怕活路只有細微一線,也要給它找出來。

程處默拿出一張布制的地圖:“一路血戰,這裡的地形和叛軍的據點算是摸清了,我全部畫在上面,你們之中誰能逃出去,就把它交給陪戎校尉西濤手裡。來日,大軍掃蕩安西峽,咱那麼多兄弟就沒白死。”

西濤,就是傅濤。當時傅濤怕他娘找上門,刻意報了假名。程處默原本還不以為然,現在才覺得方便,這樣一來,侯家父子就不會想到西濤和傅家的關係。

這張用大夥性命拼出來的地圖,士兵們誰也不肯接,個個睜著要犧牲自己,掩護程處默出峽。

“你們想得美。”程處默內心焦慮,表面開朗,“如今敵軍重重包圍,要抓的卻只有我一個,因為我程處默端了他們的好幾個城。我只要自報家門,就能輕鬆引開大部隊,你們行嗎?”

士兵們也知道程處默說得沒錯。

“帶著你們,礙手礙腳的,我怎麼突圍?”程處默看士兵們接過地圖,才繼續道,“記住,這地圖,只能交到陪戎校尉西濤手上。告訴他,我說的,要他把這地圖,親自獻給侯大將軍。”

傅濤那小子,在他身邊耳濡目染這些日子,這點領悟力應該培養出來了吧?老天保佑!

忽然,叛軍們喊著“程處默”三個字,徘徊在叢林邊搜尋,眼看就要進入叢林。程處默一咬牙,從叢林中竄了出去,衝向懸崖邊,就在叛軍殺氣騰騰圍攏的瞬間,轉身跳下了懸崖。

過了幾日,傅濤從兩名僥倖逃回計程車兵那裡,得知了程處默被叛軍追至墜崖的噩耗。士兵們還將地圖交給他,表示程處默交待,要他親自交給侯君集。

傅濤恨不得立刻手刃仇人,替孃親和程處默報仇,但他明白程處默把地圖交給自己的用意,以此邀功,接近侯家父子,耐心等待復仇的最佳時機。跟了程處默打了這些日子的勝仗,他學到了籌謀,否則就算自己豁出命去,也不過白白犧牲了而已。。

於是,傅濤向侯君集稟報,程處默戰死,屍身墜入大海,看著侯君集又是仰天悲嘆,又喊“天妒英才”,明知對方虛偽,他始終忍耐。

“跟隨程將軍的人,只回來了兩個。剛進九柱城,就被末將撞見了,所以立即帶他們來見將軍。他們身上還有一張安西峽的地圖,末將特意拿來,獻給大將軍。”傅濤雙手捧上地圖。

侯君集拿過地圖,看得目露貪光。只要有了這個,大軍對付安西峽的叛軍就易如反掌,他又要大勝回朝了!

侯傑一旁打量傅濤:“阿爺的親兵營正缺人,不如給他一個機會?”

侯君集確實很欣賞傅濤,“西校尉願不願意啊?”

“多謝大將軍賞識。西濤願粉身碎骨,報答大將軍的知遇之恩!”傅濤字字鏗鏘。

“好!”侯君集十分高興。

這時,親兵進來,一手拎著一個人頭。傅濤一看,心頭震驚,正是那兩名帶出地圖來的倖存士兵。

侯君集語氣不屑:“貪生怕死,拋棄將官,自己逃命。不殺他們,何以立軍紀,又何以向陛下和魯國公府交代?”隨即吩咐親兵,“去把人頭掛在城門,讓所有人都看看貪生怕死的下場。”

傅濤暗暗咬牙,侯君集做事如此狠毒,自己今後一定要小心行事。

稱心奉召,來到東宮。和太子相處了這些日子,他多少知道,太子今日的心情應該不錯。果然,一進書房,就看到太子臉上帶笑。

“殿下。”稱心行禮。

太子拿出一把弓,放在桌面:“給你。”

稱心上前輕撫,讚歎:“好弓。”

“孤今日呈獻嚴師古所注的《漢書》,父皇大悅,賞我很多好東西,這把弓就是其中之一。只是孤用慣了刺月,用不著,就給你吧。”不止如此,吳王縱馬踏壞農人莊稼的事,讓他利用得當,父皇責其二十杖,讓他終於氣順。

稱心道謝。

“謝倒是不必,給孤唱上一段吧。”太子笑道。

“好啊,哪一齣?”熟悉之後,稱心也放開了。

“長坂坡。”太子理所當然。

“聽來聽去,你也不膩。”稱心說歸說,唱腔起,手勢起,已經入戲。

蘇靈淑領著雙喜來送參湯,見太子專注聽稱心唱戲,看似十分高興。她也笑了起來,走到門前,正要踏入。哪知太子作了個擺手的動作,示意她不要打擾。

雙喜在她耳邊悄言:“太子怎麼了,前幾日不是說了不會追究司徒尚儀之事,與太子妃您和好了麼?”

太子已經看穿丟失的三顆珍珠是蘇靈淑耍的把戲,但體貼表示是他冷落了她,理解她博取注意之心,因此這幾日反而待她很好。

蘇靈淑沉吟半晌:“太子一向愛聽這出,並非惱我。”只是心裡卻患得患失。

這邊走了太子妃,那邊來了程處亮。程處亮為了清河公主,同時也是向大哥看齊,混上了宮廷侍衛一職,可是天不從人願,被派到東宮當差,以至於他突然有種“人在曹營心在漢”的感受。

“我說,你怎麼老往外面看?”和程處亮一起當班的樊侍衛覺得奇怪。

“皇族也是一家人,為什麼太子作為長兄,和他妹妹們的住處離得那麼遠?”他才覺得奇怪,好不好?

樊侍衛好笑:“怎麼,你想窺探公主?”

“沒有!”程處亮打死不認。

“你小子鬼鬼祟祟,敢問公主的住處,我要向頭兒報告。”樊侍衛反而頂真。

“樊大哥,別啊,不就是欠你兩頓花酒嗎?今天當完值,我們不回家,直接上燕回樓。就算你想嚐嚐燕來樓的頭牌憐燕兒,我也給你把她叫來。”

樊侍衛翹翹大拇指:“小子上道啊。”

程處亮心想,花天酒地也並非完全虛度,追公主居然用得上。

“什麼?吳王捱打了?”

傅柔聽舒兒說起,今日殿上太子獻顏大家註釋的《漢書》,博得皇上歡心,而吳王卻被御史告了一狀,捱了二十杖。

舒兒答道:“是啊,陛下一直很寵愛吳王,沒想到這一次這麼生氣,真把吳王給打了。”

傅柔又問:“陛下為什麼生氣?”

“嗯——”舒兒想了想,“好像是吳王騎馬,踩了農夫的莊稼,結果人跑了,卻不小心丟下了自己的扇子,最後被御史拿到,告到陛下面前。”

傅柔想,明明是她不會控馬,而且吳王也沒有跑,以扇子作了賠償,顯然有人成心大做文章。

起因既然在她,傅柔自覺不好置身事外,抽空就去了凌霄閣。楊妃正好走出,看到她,憂愁的神情略微緩和,瞥過她垂在身側的,空空兩手。

楊妃柔聲問道:“傅司織過來送繡品?”

傅柔下意識回答:“是。”

楊妃語氣不變:“吳王捱了打,身子虛弱,受不得刺激。傅司織這次送上來的繡品,可不能太豔麗多姿,最好以清淡溫婉的圖案為主。”

傅柔道:“下官謹記。”

“有勞。”楊妃從傅柔身邊走過去。

傅柔一邊嚼著這兩個字,一邊推門而入,抬眼就對上吳王含笑的目光,但也留意到他蒼白的臉色。

她不解:“殿下為什麼寧願被責打,也不向陛下說明,騎馬踩踏了莊稼的人是下官?”

“你內疚?”若是這樣,捱打也值。

“是,很內疚。”無功不受祿。

“用不著內疚,我不是保護你,而是保護自己。縱馬踩踏莊稼,最多挨一頓打,如果是私自帶女官出宮,涉及宮禁,罪名更大。”她雖然誠實,他卻不好意思邀功。

“不管怎樣,還是要多謝吳王。”一個私自帶出,一個私自跟出,他捱打,她卻什麼事都沒有。

“想謝我?可以。幫我讀《易經》吧,你也可以開闊眼界,看清楚身邊的人和事。”吳王指指桌上的書。

傅柔去拿了《易經》,一邊讀,一邊卻想起一件事。今早她去長孫皇后那裡,恰好太子也在,說到了吳王的事。長孫皇后讓太子要多多探望,以免落人口實。太子則憂心父皇還是偏心吳王,本來五十杖,出口卻成三十杖。長孫皇后就說,吳王心高氣傲,打一頓讓他收斂就行了。哪怕同父異母,太子和吳王也是兄弟,然而她聽不出半分親情,令她突然想念自家的姐妹兄弟,慶幸出生在尋常人家。

還有,那太子妃也不是省油的燈。太子當著長孫皇后的面,提及最近送去太子妃那裡的繡品次劣,讓她多多用心。她固然知道太子妃記恨上次珍珠的事,卻也不好說什麼。

想到這兒,傅柔嘆口氣。

吳王抬眉,以為她嫌書不好,“《易經》雖說難學,卻實在,包含天地至理,天下萬物的變化,只是人心本我,沒能理解它的奧義,漸漸變成卜筮之書。”

傅柔放下書:“只怕我學不好。”一邊想心事一邊讀,完全一竅不通。

“絕非一日兩日之功,不急。”吳王指指案几上的藥碗,“先吃藥。”

傅柔看看藥碗,再看看吳王,見他等著喝藥的模樣,知道是要她來喂。

“莫非傅司織說謝,只動嘴皮子?”吳王一笑,很賴。

傅柔再度嘆口氣,認命端了藥碗,一勺一勺送進吳王嘴裡,好不容易喂完最後一勺,看見他嘴角沾著藥汁,順手就掏了手絹過去擦,卻被他灼熱的視線燒到警覺,當即懊惱得想要收回手。可惜太遲了,她的手讓他緊緊握住,儘管她馬上抽了出來。

他一臉惋惜的跟什麼似的,從自己懷裡掏出一條手絹,慢悠悠點著嘴角。

傅柔凝眸認出,“咦,這是我的手絹,怎麼會在殿下這裡?”伸手想拿回來。

吳王卻眼明手快,收入懷中:“我貴為皇子,英俊溫柔,知書識禮,騎射功夫也不錯。比起那個聲名狼藉的程處默,到底差在哪裡?”

帕子是傅柔得知程處默要出征的那夜,心神不寧遺落在御花園的,恰好被他撿到,也因此順藤摸瓜打聽了一下,知道了一些事情。

傅柔卻大驚失色:“你……你怎麼知道他?”

“你不說,我就查不到嗎?程處默為了你和侯君集的兒子打賭,又不是什麼機密。”

“你什麼時候知道的?”

“早知道了。”

“早知道了?那你……”

“那我什麼?我有沒有對他做不好的事?”吳王要笑不笑,引用傅柔才念過的《易經》“六三,師或輿尸,兇。”

傅柔神情一凜:“你!”

“說笑的,他為大唐作戰,我怎麼會希望他出事。只是希望他回來的時候,身邊多一個戰場上救下的美嬌娘,那我就用盡辦法,玉成他們的好事。這樣,傅司織也就可以一心一意地跟在本王身邊唸書了。”他的心意,她應該明瞭了吧。

傅柔陡然站起,對吳王行了一禮,頭也不回地走了。他的心意,她承受不起,而她的心裡已經被一個人佔滿了,容不下他人。

走到御花園時,傅柔遠遠的,又瞧見楊柏和一群內侍圍聚在一起,以為再開賭局,卻聽見他們在說什麼人戰死了,心裡不由咯噔一下,走了過去。

楊柏一見傅柔就揮散眾人,打個招呼便溜遠了。

傅柔愈發覺得不對勁,快步追上一個內侍:“你們剛剛聊什麼?”

內侍不明就裡:“今日前線急報,盧國公之子戰死了。”

傅柔忽覺天旋地轉:“你說什麼?”抓住內侍的胳膊,“你再說一遍!”

內侍不自覺說道:“盧國公之子,就是御前比武拿了第一的那個,隨侯大將軍出征,說他被叛軍圍攻,寡不敵眾,力戰而亡。”

傅柔眼前一黑,彷彿跌進一團無底漩渦,魂飛魄也散!

同一時刻,報信的公公也到了盧國公府。

“戰死?”程處亮瞪著宮裡來人,他是在做夢嗎?

今日輪值,終於實現了夢想,臨時被調去清河公主那裡,幫她從水裡撈了一盞蓮花燈,見到了她的歡顏,一解他這些日子的相思之苦,本就覺得如夢如幻。

“皇上剛得了急報,立刻就讓奴來給盧國公報信。”公公苦著臉,“……諸位節哀。”

程夫人兩眼一閉,往後倒去。

程處劍扶住孃親,大叫:“不可能,我大哥那般了得,怎麼可能戰死!”

程處亮咬牙:“和侯君集脫不了干係!”

“對!”程處劍目光要殺人,“他是主將,大哥是他的副將,現在大哥死了,他為什麼就平安無事?我們去見皇上!要侯君集為大哥償命!”

程咬金吼道:“你們都給我閉嘴!瓦罐不離井上破 將軍難免陣前亡。踏上出征路,就要有戰死沙場的覺悟。處默是被叛軍圍攻而死,你要陛下懲罰侯君集,是什麼道理!”

“可是這分明就是侯君集的毒計!”程處亮用腳趾頭想都知道。

“爹!大哥死得太冤了!”程處劍不服。

“連拔叛軍數城,力戰而不屈,為國盡忠。好!不愧是我程咬金的兒子……”程咬金一口鮮血噴出,直挺挺倒地。曾經力拔山兮氣蓋世,終究難敵喪子之痛。

本站所有小說均來源於會員自主上傳,如侵犯你的權益請聯絡我們,我們會盡快刪除。
本站所有小說為轉載作品,所有章節均由網友上傳,轉載至本站只是為了宣傳本書讓更多讀者欣賞。
Copyright © 2024 https://www.uuread.tw All Rights Reserved