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掌織到司織所轉了一圈,看似一切如常,就以為傅柔拿不到自己的把柄。想不到她一回屋,發現傅柔坐在桌後,角落的衣箱開啟了,那一件件偷做的華美衣裙被明燈照亮,刺著她的眼。

她乾脆認了:“傅司織好手段,本以為你是個新來的,倒是小瞧你了。不過,這宮裡日爭夜鬥,實屬平常,我雖輸了,要我向你求饒,你別做夢。”

傅柔手旁放著一件裙子,輕輕撫過:“手工是真好,只是林掌織有機會穿麼?尚工局的人,衣裝定製,即使你做得再多,穿出來就違背宮規,這些心思皆是白費。再者,後宮三千粉黛,皇上什麼華服不曾見過,在最尋常處獨闢蹊徑,也許才是讓皇上動心的最好辦法。林掌織這路,走錯了。”

林掌織突然有點摸不著頭腦,聽傅柔的語氣裡沒有任何譏諷,反而暗示她有其他的法子?

傅柔接著道:“織繡技巧,雖然是小道,但也不能等閒視之。就以金色為例,最早只有染了金色的絲線入繡,後來覺得顏色不夠亮,就有了金絲入繡。再到後面,又有了片金,捻金。從兩色金,到四色金,綜合交織於一片彩錦之中,才有了織金錦的燦爛奪目。”

林掌織一轉念:“傅司織對織繡一道的認識,確實遠遠在我之上。但那又如何?勝負已分,就算你大人有大量,饒恕了我,我也不可能再留在司織所,繼續當你的副手。”

“林掌織說得對,發生了這件事,你在司織所是不能長久的了。所以,為了讓你我不要再抬頭不見低頭見,你儘快找到對的路吧。”傅柔站起來往門外走,經過林掌織身側時,“能吸引人注意的,除了色彩,還有光線。如果是若有若無,優美如粼粼波光,那就更有把握了。”

林掌織若有所思,半晌之後轉頭看去,傅柔手裡的燈在黑暗中若隱若現。剎那,她就明白了!

過了幾日,傅柔刻意帶上林掌織,去給皇上送香囊。兩人去,一人歸。林掌織那身與尋常宮人無異的裙子,在陽光下折出粼粼波光,吸引了皇上的目光,被皇上留下。隔日,林掌織乘一頂宮轎回來,已受聖恩,封為寶林。

眾人驚訝不已,唯獨傅柔心中有數。

林掌織進了傅柔的屋,對她盈盈一拜:“我有今日,全靠傅司織成全。司織行事磊落,做人忠厚,我心服口服。”

傅柔急忙扶起她:“你如今已是寶林,可受不起你這個禮。其實你我本就沒有多大的仇恨,如此甚好。”真心裡她還挺欣賞對方,懂得做帳本,又懂得刺繡織染,還懂得籠絡人心。

林掌織也笑:“各得其所,確實好多了。”語氣一轉,略帶愧疚,“你可記得第一次見面時,我給你一本心得?那時我糊塗,給了假本,若你照著去討好娘娘公主們,必定馬屁都拍在馬腿上。不過,我這裡還有一本真的。現在我已經用不上了,對你,倒還是可以派點用場。”

傅柔道謝。

“這就是楊妃娘娘要的芙蓉?”林掌織看到傅柔的繡架上有半幅粉蓮,刺繡技術雖然高超,卻讓她蹙緊了眉。

傅柔察覺:“還請寶林不吝賜教。”

“此事傅司織還要小心應對。”林掌織既然敢登天,自有生存的技能,對暗流的觀察力特別敏銳,“你憑一扇牡丹屏風,被皇后娘娘選進尚工局,如今楊妃娘娘要芙蓉,你繡得不夠好,就會開罪她,但若繡得太好,就開罪了皇后娘娘。”

傅柔愣住,陡地背脊發涼。她根本沒有深想,以為楊妃只是要看看自己的手藝。好在她運氣不錯,幫了林掌織,林掌織反過來救她。原來,皇宮之中真的是陷阱處處,行錯一步便會墜入深淵,她太大意了。

太子又來了魏王府,不知怎麼,總想著那出趙子龍七進七出長坂坡。誰知,一進正堂,看見魏王有客。

“太子來了。”魏王打招呼,圓臉笑哈哈。

客人轉過頭來一看,立刻起身行禮:“太子。”

太子看清對方,眼裡瞬間閃過不悅。倒不是因為一張臉眉清目秀,也不是因為一身的氣宇軒昂,只因為那是吳王。

吳王是楊妃之子,成年後去了自己的封地,只因母后大壽,太子又將大婚,父皇才讓吳王來賀。太子記得聖旨發出去也沒多久,吳王這麼快就來長安,也不知道什麼意圖?

明面上,三兄弟有說有笑,但並不聊深。皇上與皇后禍福與共,攜手走到今天,待皇后非常敬重,然而要說感情,皇上更偏愛楊妃,這也註定了吳王和太子、魏王不可能像親兄弟一樣。

即便是打獵,倆兄弟和三兄弟的氛圍截然不同,太子擺明和吳王較勁。吳王也不肯讓步,太子打多少獵物,他就打多少獵物。魏王看得明白,卻不知怎麼插手,畢竟太子雖是親兄弟,吳王也沒得罪過自己。

太子笑道:“箭術精進自是好事,只要吳王的箭不要射入長安就行。”

吳王也笑:“太子說笑。”

“我當然是說笑的。父皇威震萬方,誰敢箭射長安?”太子還是話裡有話,“這場打獵還沒完呢,不到最後難說勝負,我們接著比!”

太子一馬當先,衝入林子深處。只是他想得雖好,沒料到又碰上了稱心。這小子,就愛在樹上睡覺,而且睡得那個香,看得他都羨慕。他立刻對著樹連發三箭,同時把和吳王的較量拋到腦後。

稱心驚醒,在樹枝間躍動,靈巧閃避,漂亮落地,抬頭卻見太子。

“原來是太子殿下。”稱心的神情一垮,看來自己已經成了活箭靶,以後不能來了。

“稱心,你又躲到樹上偷懶?”太子絲毫不覺稱心的頹喪,還哈哈大笑。

稱心嘟囔:“在樹上小睡一下,也算不得偷懶。”

太子又道:“你從樹上翻下來這兩手,看起來很不錯啊。”

稱心不以為意:“都是演武戲要耍的功夫,練得久了,看起來就不錯了。”

“你再翻兩下給孤看看。”太子打個手勢。

“我又不是猴子。”就不讓他好好睡一覺。

太子沒聽清,“什麼?”

稱心大聲:“是,草民遵命。”就地隨便翻了兩個後滾翻,“太子殿下,滿意了吧?”

“不滿意。”太子看出敷衍,“你回去準備一下,孤要看趙子龍七進七出長坂坡。”

稱心“啊”了一聲:“又是那一出?”

遠處號角響起,太子這才想起打獵還沒結束,一邊策馬離開,一邊催促誠心:“快去快去!”

稱心嘆口氣,轉身往山下走去。他知道什麼時候該懶,什麼時候不該懶,別人看來,可能他這條賤命不值多少,但他願意為之放棄尊嚴。

再說程處默,自從送傅柔入宮,心情就糟透了,鎮日不是練武就是研究兵法,還拉著兩個弟弟一起。

亮劍兄弟被折磨得苦不堪言,好說歹說,拽著老大到酒樓散心,果然喝酒就是良藥,程處默的心情好了不少。兄弟仨高高興興去會賬,好死不死,碰到了侯傑,還有侯府的門客們。

“侯老弟,巧啊。”仇人見面分外眼紅,要不是侯君集,他的傅柔怎麼會入宮。

“當然巧,冤家路窄嘛。”侯傑陰險臉變成兇惡臉,直接開始撂袖子,“程處默,你在太子面前胡說八道,敗壞我妹妹名聲!”

“紅痣長在你妹妹身上,我有什麼辦法?”程處默故意大聲喊,就是要全長安都知道!

“我宰了你!”侯傑揮著拳頭要衝上去,卻被他的門客們勸住,讓他忍耐到御前比武的時候。

程處默忽然想到什麼似的,語氣唯恐天下不亂:“不對啊,御前比武,為的是柔兒,和你妹妹有什麼關係?”

侯傑難得認為程處默說得有理:“行,那就另約一場。”

“那就現在吧。”程處默正鬱悶,恰好侯傑就在眼前,這麼好的教訓機會豈容放過。

“現在就現在,輸了你得把說我妹妹那些話,一個字一個字吞回肚子裡去。”侯傑眯了眯眼。

“若你輸了,你到我盧國公府門前磕個頭,喊聲虎父無犬子。”程處默自認是個孝順孩子,不是不報父母恩,而是時候不到。

當下,兩人選了一個包間開打。

侯傑的門客眾多,堵在門口叫好,根本擠不進去的亮劍兄弟只能聽到拳腳聲,還好自家大哥被踢飛出來三次,讓他們能從他五顏六色的臉上看出戰況相當慘烈。

程處默被踢趴第三次時,侯傑追了出來,一腳踩在他胸膛,如碾壓螞蟻一般。

侯傑咆哮,雙眼暴凸的樣子很嚇人:“說不說?”

程處默嚇到了似的:“我說!我說!侯府千金是清白女子,她後腰上那顆紅痣,是我從何家千金的心腹侍女那裡打聽到的。”

侯傑冷哼著抬起腳:“不打不知道疼。”

“等一下!”程處默狼狽爬起,將正要離開的侯傑叫住,“我警告你啊,我一定會在御前比武中取勝!”

侯傑仰天大笑:“哈哈!我賭一千金,你會比今天慘十倍。”

程處默一副硬著頭皮的表情,說話結結巴巴:“我……盧國公府賭……一萬金,我贏定你!”

在侯家門客的起鬨之下,侯傑乾脆把賭局做大,有人開賭,有人下注,整個酒樓都沸騰起來,程家三兄弟看著人人押侯傑贏,默默退場。

“大哥,沒人押你沒事,我押你。”程處亮思考半天,決定貢獻自己的零花錢。

“大哥,我也押你。”程處劍不甘落後,語氣一轉,有點不好意思,“就是我存的銀子不多。”

程處默“啪啪”出手,一個弟弟挨一毛栗子,兩眼冒火,“你倆什麼表情啊?我輸定了嗎?”

程處亮看老大突然一點不萎靡了,眼睛一亮:“老大你剛才,難道是裝的?”

程處默一臉理所當然:“廢話!我要不用苦肉計,他會中圈套,開了這場賭局?”都在他的神機妙算之中,“你們那點錢,贏了也不夠塞牙縫,得找大金主支援。”

程處亮一轉眼珠:“你是說——娘?”

程處劍也反應過來了,神情興奮起來:“對,對,娘有錢!”

“不止有錢,還有地契,房契,田莊。”看著弟弟們越來越亮的眼,程處默的神情也越來越篤定。

他程處默已非當年吳下阿蒙,侯傑要是看不透這一點,就別怪他手下無情,這次侯家要是不輸個十萬八萬銀子,怎麼慰藉他的相思之痛!

此時的傅柔,完全不知道整個長安將為程處默掀起一場巨大的賭局,帶著屏風,來到楊妃宮中。

楊妃身旁坐著一個衣著華貴的年輕男子,衣襬上繡著的銀蟒騰雲,讓傅柔立刻聯想到了楊妃之子吳王。她又看了一眼,兩人當真是母子之相,都長得好看。

楊妃笑道:“司織所向來行事拖沓,傅司織新官上任沒幾日,居然如此神速,這麼快就繡好了?”

吳王聽出母妃的話裡有誇獎的意味,這才拿正眼看傅柔。

傅柔語氣平穩,不驕不躁:“下官答應的事,定當全力以赴。”回頭讓宮女們揭開屏風上的紅紗。

一幅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繡屏,只用黑白二色,卻美得令人歎為觀止。

“繡工倒是無可挑剔。”楊妃的第二反應則多心,“為什麼只有黑白二色?難道宮裡的司織所,連五彩絲,金線銀線,都不夠使?還是傅司織覺得,本宮要的屏風,不配使用上好的物料?”

“楊妃娘娘身份貴重,再好的物料也用得起。下官只用黑白二色,是因為只有這樣,才能顯出荷花的獨特風姿。牡丹是百花之王,自有驚豔迷人之處,所以刺繡要用五彩絲線,金線,銀線來襯托其華貴雍容。而荷花,出淤泥而不染,潔身自好,傲然於世。既然潔淨到了極點,那還有什麼,比白色更能表達荷花的高潔呢?與白色最相襯的,又只有黑色。下官左思右想,才決定用黑白二色,來刺繡楊妃娘娘喜歡的荷花。”

吳王的視線已經轉到傅柔身上,專注地看她侃侃而談。

楊妃沒有留意到兒子的目光,心裡的念頭轉了又轉,“聽你這麼說,似有幾分道理。看來,本宮要你刺繡這蓮破圖風,是有些難為司織所了。也罷,既然已有色彩絢麗的牡丹盛開在前,那本宮的蓮花,就不妨獨處一隅,素雅清淡點。不過,本宮要你繡的是蓮花,為什麼你口口聲聲,都在說荷花?”

“小時候在廣州老家,常見老人們摘荷花供在祖祠裡,據老人們說,荷花,就是(荷)和而不同,(荷荷)和和睦睦,一家人,只有和睦了,家宅才會興旺發達。”傅柔的巧心思滴水不漏。

“和而不同,和和睦睦……”楊妃笑了起來,“本宮明白了。傅司織,你做得很好。”

傅柔暗暗鬆口氣:“謝楊妃娘娘誇獎。如果娘娘沒有別的吩咐,下官告退。”

“等一下。”吳王出聲,這花已入他的眼。

“這是本宮的兒子,吳王李恪。”楊妃說起兒子,一臉驕傲。

傅柔早已猜到,從容行禮。

“傅司織這荷花繡得很好,本王見獵心喜,也想要一個精緻的荷包。這是本王隨身佩戴之物,不可假借他人之手,須由你親繡。”吳王他這要求應該算是唐突了吧,不知她會有什麼反應。

“下官遵命。請問吳王殿下,荷包要用什麼圖樣?”傅柔一心公事公辦,態度恭謹。

“傅司織這麼有想法,這荷包的圖樣,你幫本王想。”吳王看傅柔眼都不抬,心裡不爽。

“遵命。下官告退。”傅柔垂眼往後退,心裡卻想,這吳王好大的架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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