傅音一舉得男,有驚無險,如今成了侯傑的妾室,人人喚她一聲“姨娘”。她也開心了一段時日,照顧著孩子,受侯傑寵愛,心中充實又滿足。

直到這日,傅音發現茉莉不見了。先是一早沒瞧見人來伺候,她一問其他丫環,都說不出所以然,第一反應就是侯傑騙了她,處置了茉莉。

傅音闖進書房,憤怒質問侯傑,茉莉在哪兒。

侯傑不以為意,走過來為傅音披上外衣,然後才問:“你剛剛生完孩子,不躺在床上,闖到書房,就是為了問一個丫環?”

傅音將外衣扔在地上:“茉莉到底在哪?”

侯傑皺了皺眉:“走了。她畢竟犯了錯,毀了我的要緊書信,這麼笨手笨腳,不能再留在書房伺候。剛好她叔叔來看她,提到她阿爺病了,所以我乾脆做個好心,放她回家了。”

“你答應過我,會饒了她。”傅音不信,哪有這麼巧。

“你這是不信我?”侯傑也來了氣。

“我不信。”傅音雙眼紅了,“你殺了她,就像殺了玲瓏一樣。”

“音兒,你聽我說……”侯傑到底按耐住了,想要解釋。

傅音堵住耳朵:“我不聽!我是個傻瓜,總以為你會改變,有一天恩怨可以消失,一切都會變好。不!不可能!你根本就是兇手。從我認識你的那一天開始,你就是個殘忍,無情的兇手!”

“別以為你幫我生了個兒子,就可以在我面前肆無忌憚!立即給我回房裡去!”侯傑聽得稀裡糊塗,但有一點很是分明,傅音語氣中的厭惡。

“兒子?”傅音壓抑了這麼久,終於爆發,“我不該為你生兒子。我怎麼可以幫一個殺人的人生孩子?當初懷他的時候,我就不應該要他!”

侯傑目光震驚,心中一股怒火直衝而上,高舉起手,但當手落下的瞬間,改為抓住了傅音的手,拽她出了府,上馬狂奔。

出了城,約摸半個時辰,傅音看見前面有一輛舊騾車,車簾掀開,露出了茉莉的臉。

茉莉高興地跳下了車:“音兒姐姐!你來送我嗎?”

傅音喃喃:“茉莉你還活著……”

“對不住,音兒姐姐,我不能再伺候你了。我阿爺病了,我要跟我叔叔回家去。少郎君說姐姐生了哥兒,府裡上下都要賞賜,賞了我一些錢,還免了我的贖身銀子。我走的那會兒,姐姐還在睡……”

傅音擦眼淚,為自己感到悲傷。

茉莉一驚:“音兒姐姐你怎麼了?”

傅音勉強笑了笑:“看見你好好的,我高興。”

兩人說了一會兒話,傅音送別了茉莉,才慢慢地走到侯傑面前。她知道是自己的錯,然而對侯傑說的那些氣話,有一半卻是她想要掩埋的的真心。而她不知道,該說什麼,才能彌補自己砸出來的裂隙。

“殘忍無情的兇手?”侯傑冷然望著她,“不該為我生孩子?”第一次發現,他完全不懂她。

傅音咬著唇。

“我再問最後一個問題,希望你實話答我。”他希望她哄他,哪怕漏洞百出,“懷著這孩子的時候,你真得曾經想過不要他嗎?”

傅音沉默良久,最終點了點頭,但看侯傑的神色變得僵冷可怕,又禁不住伸出手,想觸控他的臉,以此表達她內心的歉然。

不等傅音碰到他,侯傑轉過身,大步而去。她呆呆望著他的背影,流下眼淚,終究因為心魔得到她的報應。

太子到魏王府後山狩獵,出事了!

這次狩獵,由太子主動提出,為了向母后表示,他和魏王仍然兄弟情好。但到了打獵的時候,他卻暗暗憋了一股勁,想著魏王風光無量,自己無論如何也要在箭法上大大表現一番。為此,他一馬當先,拋開了侍衛們,獨自進入山林深處,結果失去了蹤影。

程處默第一個發現太子的坐騎,立刻展開搜尋,最終在一處陡峭的坡下找到了人,當時太子已經人事不省,身旁有個陌生男子正幫他止血。事關重大,他不能輕率得把男子放走,將其一起帶回。

魏王看到這男子時,大吃一驚,這人居然和稱心的相貌有七八分相似。他一邊驚異世上竟有如此相像的兩人,一邊趕緊把太子送回東宮。

整個皇宮攪起了漩渦。太子妃驚慌失措,怪魏王照護不周,怪太醫不得力。長孫皇后不顧身體虛弱,在立政殿外設壇,祭拜蒼天日月,為太子祈福。

唯有程處默做實事,回到魏王府,帶著葉秋朗,進了馬廄。葉秋朗跟隨程處默,看他神機妙算攻下齊州城,活捉齊王,對他心悅誠服。這不,連太子的坐騎還沒來得及送回東宮的事,也已在程處默的意料之內。

程處默想檢查馬鞍,但馬十分兇悍,抬前蹄尥後蹄的,不讓他靠近。他覺得異樣,就制住一直躁個不停的馬,把馬鞍卸了下來,仔細一查,果然發現端倪。馬鞍的錦布破漏,裡層有一些殘留的鐵砂,聞起來有嗆鼻異味。

程處默清楚記得,馬鞍是今日魏王送給太子的新馬鞍,當時因為上面的刺繡有些脫線,魏王妃還叫府裡的針線人補了一下。嶄新的馬鞍居然會破,又內藏鐵砂,顯然與太子摔馬有關聯。而獸醫來診斷之後,發現鐵砂塗有一種讓馬發狂的毒,因為錦布層破損之後,鐵砂沾到馬的面板,導致馬兒不受控制。

程處默立刻知會魏王夫婦。

魏王瞪著馬鞍:“這……這不是害我嗎?我才給太子送了馬鞍,太子就出了事!”

魏王妃也心驚:“我們和東宮的關係已是大不如前,太子這回來狩獵,也是給母后面子,結果弄出了事故,只怕今後這東宮連表面工夫都懶得做了。”

“姐夫,這事不能捂著,一定要一五一十向陛下說明。”程處默當機立斷,“對了,大姐,那個針線人叫什麼?”

“夏荷。”魏王妃不明就裡,“怎麼?”

程處默眯了眯眼:“新馬鞍裝上馬之前,經過了太子侍衛的檢查,當時沒有問題,但等針線人補針之後,裡面的毒砂就漏了出來。你們不覺得她有問題麼?”

魏王妃一想:“是了,這錦布層也是夏荷做的。”

魏王急忙喚人把夏荷關押,匆匆趕進宮去老實交待。

魏王妃憂心忡忡,目送著魏王,“處默,只怕就算你姐夫說破了嘴皮,陛下信,母后信,東宮也未必信他無辜。”

程處默但道:“身正不怕影斜,大姐別擔心,姐夫不會有事。”

魏王妃苦笑一下:“是啊,也只能盡人事,且聽天命吧。”

傅柔無論如何也想不到,她和夏荷的再相見,會是在陰森寒冷的天牢,而夏荷渾身血跡斑斑,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。

她從長孫皇后那裡聽說,馬鞍裡有毒砂,錦布破損後,毒砂使馬發狂,太子由此墜馬,而夏荷是最後碰過馬鞍的人,嫌疑最大,只是無論怎麼嚴刑拷打,夏荷也不招供。於是,她向皇后說明和夏荷有過故交,願意一勸。

她無聲嘆息,蹲身扶夏荷坐起,餵了點水。

夏荷吃力地睜開眼:“傅柔?是你?”

傅柔神情感傷:“當日為妹妹偷偷做嫁衣的夏荷,怎麼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?”

夏荷笑了笑:“傅柔,你那麼聰明,怎會不明白。”

傅柔明白:“為了熊銳?”

“對,就是為了熊銳。”夏荷無神的雙眼突然放光,“像我這樣的針線人,像熊銳那樣的戲子,在太子殿下眼裡,只不過是螻蟻。一隻螻蟻,被踩死了就踩死了,要是螻蟻不甘心,想報仇,想殺死傷害它的人,多可笑啊。可是,我不是螻蟻,我是人。我知道愛,知道恨,當然也就知道要報仇!”

“但這一切並不是太子的錯。”傅柔搖著頭,目光痛惜,“他並不想稱心死,也沒想過要熊銳的命。”

“不是他的錯,那是誰的錯?”夏荷叫道,“皇帝的錯?還是皇后的錯?我這樣的,一輩子都見不到他們!但熊銳無辜,他不能白死,必須有人付出代價!這世上,有人應該為熊銳的死付出代價!”

傅柔語氣陡然犀利:“你——付出了代價!”

夏荷一下子怔住。

“你本來可以繡著花,吃著粗茶淡飯,看著日落日出,走完自己平凡簡單的一生,但是你把自己變成了一個謀害大唐太子的十惡不赦之人。為了熊銳的死,付出代價的不是別人,而是你自己。”傅柔相信,這不是夏荷一人能做到的陰謀,背後必定有他人指使,“幸虧太子命大,逃過一劫,如今已經甦醒,不然,你這雙捏針的巧手,就變成了謀害他人性命的兇手。”

夏荷吶吶:“太子沒死?”

“你很幸運,太子沒死。”傅柔勸道,“夏荷,不要再執迷不悟,把一切都說出來,別再讓自己受折磨。”

“為何每個人都認為我受人指使?”夏荷神情變了一變,“不過也沒錯,我算什麼呢,哪有那本事謀害太子?好吧,傅柔,我可以告訴你,但你保證,把我的話原原本本告訴皇后娘娘。”

“好,我保證。”其實不用夏荷說,傅柔也會那麼做。

夏荷湊到傅柔耳邊:“一切都是魏王主使。魏王下令製作馬鞍,他要我在馬鞍上繡王孫田獵圖,趁著繡圖的機會,把毒砂放進馬鞍裡。要殺太子的是魏王!”

“不可能。”傅柔騰地站了起來,神情警惕,“你在挑撥離間!夏荷,魏王夫婦苛待你了嗎?你這麼對待他們!”

夏荷稍稍一頓:“熊銳死的時候,他們什麼都沒做!”

“那是因為他們什麼都做不了!”傅柔要走了,“是你不可理喻!”

夏荷撲上去抓住她:“你答應過,會把我說的話原原本本告訴皇后。”

“你說的每個字都是假的。”傅柔卻不會被人利用。

夏荷突然大叫大嚷:“是魏王!是他要殺死自己的親哥哥!是他要我謀害太子!是魏王!魏王才是害太子的兇手!”

傅柔反捉夏荷的肩:“不要再說了!”

夏荷聽到牢頭的腳步聲,銀牙一咬,推開傅柔,頭撞了牆。摔倒的傅柔顧不得後背的疼痛,爬起來去看夏荷。鮮血流滿夏荷蒼白的容顏,漸漸失焦的雙目失去生機。

她吐出最後一口氣:“熊銳,等我……”

傅柔腦海中浮現的,卻是夏荷拿著她妹妹的嫁衣,笑著轉圈的模樣,心中萬分悲憤。為什麼有人會這麼殘忍,利用人間最美好的真情,扼殺生命,去達到自私自利的目的?

當傅柔到長孫皇后那兒覆命,到底將夏荷之言一五一十說了出來,一邊是她對夏荷的保證,一邊卻是她對皇后娘娘的信心。

“離間皇家手足,用心惡毒之極。”果然,長孫皇后十分睿智。

“微臣也覺得夏荷死前說的不是真話,但微臣答應過她,會把她的話原原本本稟告娘娘。”傅柔心中鬆了口氣。

“有人暗中利用了她。”長孫皇后認為這相當明顯。

“可惜,她到死都不肯說出那個人是誰。”傅柔無可奈何。

“聽說你受傷了。”長孫皇后對韋松略一頷首,韋松捧上一托盤,“這是金絲天甲,西域所貢,質地輕軟,刀槍不入,賞你防身吧。”

傅柔連忙推辭:“如此珍品,應賞賜戰場上的猛將,微臣常年身處宮苑,這件金絲天甲沒有用武之地,只怕糟蹋了。”

長孫嚴肅:“你以為宮苑就不是戰場嗎?拿著吧,我還要繼續重用你,自是要護你周全。”

“謝娘娘賞賜。”傅柔接過金絲天甲。

“傅司言,我不希望太子和魏王之間,產生不必要的誤會。”該囑咐的,還要囑咐。

“娘娘放心,夏荷說的話,微臣一個字也不會洩露。”傅柔想了想,還是以防萬一的好,“只是雖然當時只有我和夏荷兩人,她最後大喊大叫,把牢頭引了過來,不知牢頭是否聽見。”

長孫點頭,表示知道了。但等傅柔退出大殿,她喚韋松擺駕東宮,就怕訊息已經洩露,要去親自交待太子一聲,以免中小人奸計。

太子躺在床上,蘇靈淑一旁服侍。

侯君集正稟報,夏荷臨死前說出是魏王指使。

太子驚了驚:“魏王?這可能嗎?”

蘇靈淑想到魏王府就一肚子的火:“怎麼不可能?自從魏王得勝歸來,父皇極為看重,賞賜一日比一日多,人的慾望是沒有止境的。”

“太子妃看得明白。”侯君集同意,“並非老臣大膽,挑撥殿下的手足之情,而是事實如此。邀請殿下去打獵的,是魏王。向殿下獻上新馬鞍的,是魏王。據老臣從大理寺打聽到的訊息,那叫夏荷的女人,是在太子打獵之前,以縫補為理由接觸馬鞍。請問太子殿下,在出發前,是誰叫來夏荷,為太子殿下縫補馬鞍?”

太子回想:“是魏王妃。”

蘇靈淑又來火上澆油:“果然她也有份。魏王夫妻為了太子之位,都要置殿下於死地了。殿下,你不能再忍下去了。”

太子沉默好一會兒:“孤也知道,孤只要一日坐在太子的位置上,就一日不能安生。可是不忍又能如何?父皇和母后對魏王的寵愛,你們不是不知道。如今那個針線人已經是死無對證,如果孤對他們說,是魏王想要害孤,他們不但不會相信,還會反過來罵孤,說孤猜忌兄弟,孤的處境只會更糟。”他已經看明白,想要保住太子位,不能依靠父皇,也不能依靠母后。

“都是親兒子,你還是長子。如今犯人莫名其貌自盡了,死無對證,分明是魏王要害你,不是你容不下魏王。他們再偏心魏王,總也要說句公道話吧。”蘇靈淑已經將太子推薦魏王領兵的真正意圖拋諸腦後。

“大膽!牢獄中的犯人畏罪自盡,是常有的事,怎麼就叫莫名其妙?知道自己活不成,窮兇惡極想拉別人下水,信口開河,誣陷魏王,分明是荒謬之言。你身為太子妃,既不能明辨是非,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巴,只敢背後說我和陛下偏心!誰給你膽子,在太子面前搬弄?”長孫皇后聲音傳入,隨即走了進來,肅容帶厲,“來人,掌太子妃的嘴!”

蘇靈淑驚恐跪下。

侯君集也跪,“太子妃無心之言,請娘娘息怒。”

“侯君集,東宮你隨意來去,要不要我問陛下一聲,如此公然攀結太子,合不合適。”長孫皇后冷瞥侯君集一眼。

侯君集只道不敢,退了出去。與此同時,內侍左右開弓,打蘇靈淑耳光。

長孫皇后不理會太子的求情,直至蘇靈淑滿臉都是紅印,才道停:“看在受傷的太子面上,今日小懲以誡,你日後再敢亂嚼舌頭,挑撥太子和魏王的關係,我一定嚴懲不貸。出去!”

蘇靈淑哪敢再說一個字,躬著腰,往後退了出去。

長孫皇后看向太子:“謠言,往往比見血封喉的利刃還危險。太子,你和魏王,晉王都是本宮的親骨肉,你們是打斷胳膊也連著筋的親兄弟,千萬不能相信那些居心叵測的挑撥之言。”

太子眉頭緊擰,不再開口。

長孫皇后問:“太子怎麼不說話?”

“兒臣不知道該說什麼。”太子一開口就有氣,“兒臣也不知道,在母后的心裡,兒臣到底還有沒有一點分量。如果兒臣在母后心裡真的還有一點分量,那就請母后為兒臣做主。”

長孫皇后疑惑:“怎麼為你做主?”

“母后要兒臣別相信那些居心叵測的挑撥之言,兒臣謹遵母后教誨。可是,兒臣這次受傷,魏王府至少有保護不力的過錯。打獵時,魏王命人隨護在兒臣身邊,那人卻在兒臣遇到意外,四下呼救時不見蹤影,這個人是不是應該受到懲罰?”他總要找人倒黴,不然難消這口氣。

長孫皇后問:“是誰?”

“程處默。”新賬舊賬一起算!

長孫皇后一怔:“魏王妃的弟弟?”

“兒臣珍惜魏王這個親兄弟,可是這次,如果不是兒臣命大,兒臣恐怕就再也不能睜開眼睛見到母后了。如果母后真的在乎兒臣,請為兒臣主持公道。就算是,對兒臣的……”他很明白,他的母后只在乎他們親兄弟,對其他人並不心慈手軟,“一點安慰吧。”

長孫皇后沉吟片刻,點頭同意了,只要能保住太子和魏王的兄弟情,無所不可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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