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樹爸說幹就幹，挑了個黃道吉日，在小院南面破土，打上地基，山石料從後許山後山運過來，那裡有個石料場，常有轟隆隆的響聲傳到鎮上，那是用炸藥開巖的爆破聲。從這裡買山石料是最合適的，離家也近，石料場會派人用手拉車送到工地上。再說玉芬丈夫，自己的妹夫也在石料場做工，是負責管炸藥的技術員，跟村長打個招呼，拿到的價格是最低的了。
顧家兄弟們小時成分不好，無法再上學，都早早拜師學手藝，老大學做石匠，砌牆打地基都是好手，老二拜了木匠老師為徒，自家的櫃子，凳子，書桌都是自己打上的。小樹爸自己就是泥水匠，這些年在外面務工，又學了看建築圖建房。自家的兩間小樓自然不在話下，回家頭兩天已經讓立春畫下了建房圖紙，各家都派出人手來打下手，搬磚，拌水泥，提水泥桶，做些粗活，小樹爸付點補貼給各家，小樹媽就在廚房燒火煮飯，負責三餐和點心，院裡各家嫂嫂也來廚房幫忙。小樹媽母家兄弟子侄也常來幫忙，晚上看護石料，木頭，鋼筋等建材。等到房子初初建成，匆匆又近一年過去了。
那時的鎮上不時會有討飯人來要飯，一天會來上幾撥，有說自已安徽來的，家鄉受了災的，也有河南來的，家裡發了大水，一路要飯過來的，各各都衣衫襤縷，滿臉風霜，有拄著木棍的老者，有揹著破布袋的老婦，帶著孩子的婦女，後來甚至中年男性也有來鎮上要飯的。
小樹媽會讓小樹給這些討飯人拿吃食，今天有什麼多多食物就留上一些，備著舍給這些人。有時會是自家地裡挖出來，蒸好的大芋頭，番薯，土豆，有時會是一碗白米飯，有時會留幾碗綠豆粥，沒有吃食的時候，會給上一塊錢。
也有賣牽猴子賣藝的人看這裡在建房，工地上人多熱鬧，選個傍晚時份，在院子裡立上一面旗杆，鑼鼓哐哐哐這麼一敲，各家老少都丟下飯碗，聚攏到院子裡來看猴戲，那猴子先騎一輛獨輪車在場地上繞上幾圈，人群就按這個圈圈站定，孩子們必定是站在第一排的，一來人小，不至於擋住後面的大人們，二來孩子們大多也喜歡小動物，平時除了家裡的小貓小狗，豬羊牛，鄉村裡見到猴子的機會是非常小的。猴戲老闆腰上扎個紅綢帶，敲一聲手上的鑼，那小猴就往後翻一個跟斗，想來是和猴子之間的暗號。猴子翻累了，就佯作生氣，奪走老闆手上的鑼，把它朝上一翻就是一個托盤，一邊鞠躬一邊示意觀眾賞錢給它。惹得觀眾們哈哈大笑，你拿一角硬幣我放兩角硬幣，圖一個高興。
后街賣豆腐花的老戴也會把擔子放下在這裡歇上一歇，順便看個猴戲，孩子們也會從家拿出一個碗來，買上一碗豆腐花，看著老周開啟木桶蓋，豆香撲面而來，裡面如果是一整桶白脂一樣的豆花，那就滿意，如果今天老戴賣得快，開啟時只剩下一個底了，就會說“呀呀，底下都是石膏啊”，說歸說，但還是會老戴用薄薄的大平勺舀上一碗，那老周的手法也是幾十年間練就的，一片一片削出來，飛出來一般就入了碗。醬是要放紅糖熬就的黑糖醬的，這醬想必也是老戴家祖傳的，必定是要這樣程度的甜，這樣程度的稠，用小勺舀上這麼一點，白白滑滑的豆花上繞上幾圈黑糖醬，必是賞心悅目的。立在豆腐擔前，兩手端起碗來，呼一塊滑滑的豆花進嘴，嘴裡都是香甜香甜的。到了別處吃到的豆腐花並不是老戴這樣的味道。
小樹帶著小滿看猴戲，那小猴來問小滿要錢，小滿本就沒有看過猴子，有點害怕，那猴站起來身量和小滿也差不了多少，好奇地拿兩個圓大眼睛盯著看她，小滿當場就哇哇哭起來，小樹只好拉她出來，哄她說小猴子想和我們做朋友呢，無奈小滿哭起來小樹說的話一句都聽不進去，一邊哭一邊走去小樹家，兩人上了樓，滿屋子轉一圈，又去工地邊上看。
小樹說：“你要找什麼?，不要只顧著哭，你倒是說話呀？”
小滿哽咽：“我要哥哥。”
小樹說：“哥哥以前乘公交車上學，週六乘最後一班車回來，剛好吃晚飯，上星期立春哥給哥哥買了腳踏車，哥哥騎腳踏車去學校，今天也要騎腳踏車回來，我們去大樟樹那裡等他。”
雪儀看著他兩人往東飛奔過去，一把扯住小樹，問道：“跑這麼快，別摔了。幹嘛去？”
小樹嘴裡咕咕說了遍，雪儀聽了，蹲下來點點小滿的鼻子笑道：“長水哥的寶寶一到傍晚就找媽媽，找不到就拼命哇哇哭，長水嫂嫂到了晚上哪裡都去不，只好抱著她。你呀，不知道的還以為立夏是你媽。”
那大樟樹長在河的對岸，樹下是另外一個陳姓的大院子。三人立在大華蓋一樣的樟樹下，向東遠眺，身後就是一條清可見底的小河，兩岸都種著竹子，腳下是一個三叉路口，從東面來的那路能容一輛農用拖拉機走過，如果從城裡騎腳踏車回家，這是回家最近的路了。
三人目所及處，都是青青的稻田，晚稻秧苗已經下種。那路邊都清除了雜草，長河上引過來的水在水溝裡歡快流過，這水又被引到一畦一畦的水田裡，去滋養秧苗。
小滿已經看到立夏，三人使勁朝他揮手，立夏穿著白色校服，騎一輛黑色腳踏車，後座書包架上綁一個書包。
“天都黑了，雪儀你怎麼帶他們來這裡？”立夏跳下車說道。
“天都黑了，你才到家？”雪儀回擊。
小樹已經爬上後座，立夏抱起小滿側坐在腳踏車橫槓上，小滿怕掉下來，兩手使勁抓立夏的校服。立夏推著兩人往家走。
“第一次騎腳踏車回家，有一段路騎過頭了。雪儀你錄取通知書拿到了嗎？”
“我還還沒有收到，雪敏報了師範，已經收到通知書了，她們學校每個月還有補貼發給學生，長天哥哥去年到現在都沒有回家來，他寫了信給長汐，說很忙，寄了好幾張唱片來。長風哥哥也上縣城高中，雪敏媽媽讓她報師範，說女孩子家家的，不用上大學，報師範減輕家裡負擔呢，暑假都在家幫她媽媽做刺繡補貼家用。”
“一中的錄取通知是最晚出的，你彆著急胡思亂想。下星期我們高一不補課，也放暑假了。”
“暑假你有什麼計劃？”
“我們校長讓我去省城參加一個物理競賽的選拔。我還在考慮要不要去，路費都要自己承擔呢。”
“剛才院裡還在做猴戲，這會就散了？咦，臺門口不是你媽嗎？我們都吃過晚飯了，快回家吃飯。”雪儀看見小樹媽，甜甜喊道：“叔婆，等立夏回家吧？”
畢竟立夏第一次騎這麼長的路，天又黑下來，看到立夏回來，小樹媽早開心起來。笑道：“雪儀，我做了酒釀丸子，甜甜的，女孩子最是喜歡的，快隨我們一起家去。”
小滿小樹已經爬下車來，立夏抬起腳踏車，跨進臺門，邊和媽媽解釋有段路騎過頭了，學校四點半放學，本來五點半就能到家的，迷了路回家就晚了。
雪儀看飯桌上擺了一大碗紅燒肉，一大碗青菜，一臉盆的煮毛豆，笑道：“叔婆，你家的菜都這麼大的量，怎麼吃得完。”
小樹媽笑道：“吃得完吃得完，你們都坐下快來吃，煮毛豆最適合做晚飯後的零食點心了。我做飯沒有你媽媽精細，你媽那手藝多好呀，把你養得這麼水靈，一天比一天好看！你嚐嚐我做的酒釀丸子。”
小樹小滿坐在凳子上，各抓一捧毛豆放在桌子上邊剝邊吃。
小樹問哥哥：“哥哥，你學校裡有好看的女生嗎？”
立夏問：“爸爸他們都吃過飯了？”
小樹媽招呼兒子坐下吃飯，道：“就剩你沒吃了，我們都吃過了。”
小樹見哥哥不答話，拿手指戳立夏的臉，被立夏一把捉住，笑道：“你這手剝了毛豆，髒不髒呀？”
立夏說：“成績年級段第一的女生，個子跟媽媽這麼高，扎著馬尾，還挺好看。其他女生我都不認識。”
雪儀拿勺子在碗裡舀來舀去，也沒吃下一口去。說:“我去給雪敏幫忙繡花。”
小樹想拉她衣服，想想手髒，又縮回去，說道：“你吃完再去嘛，我們跟你一起去。”
雪儀只好埋頭吃碗裡的小丸子。
立夏夾一塊肉喂小滿，說：“小滿也長高了一些，看著頭髮也黑了一些。多吃肉多吃飯，就會長好看了！好不好？”
小滿點頭，說: “好。”
“小猴子是看小滿長得好看，才盯著小滿看的。對不對？”看來小樹已偷偷告訴立夏了。小滿一直低頭看腳，立夏搬過小滿的肩，讓她抬頭看他。
“小滿，看哥哥的眼睛。”立夏道。
小滿發現立夏的黑眼睛裡有兩個小小的自己。
“笑一笑！”
小滿咧一咧嘴，黑眼睛裡的小孩子也咧咧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