傅柔扶著牆,慢慢地走,膝蓋好像被無數小針扎著,疼得不敢伸直。

剛被叫到立政殿外跪了大半天,因為之前和吳王出宮的事讓長孫皇后知道了。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,如今只是罰跪,還讓韋松給了她活血化瘀的藥,已經是皇后厚愛。在宮裡住久了,人人都會有一種只要保住命,都是走大運的認命想法,她也不例外。

忽然,她腳下讓石縫絆了個踉蹌,卻有一隻手伸來,扶住了她。

“吳王殿下——啊!”她驚呼一聲,猝不及防,被吳王打橫抱起。

她抗拒著大叫:“你幹什麼!”

吳王沉聲:“你只管喊,把人招來了我可不管!”

傅柔一噎,只好任他把自己帶回了凌霄閣。

吳王將傅柔放在榻上,捉住她的腳踝,居然捲起裙邊。傅柔大驚失色,用力掙脫後縮到一邊。

吳王拿出一瓶藥:“我只想給你上藥。”

“皇后娘娘給了我藥。”傅柔掏出一個藥瓶,“再說,傷在膝蓋,讓殿下上藥,下官就沒臉見人了。”

吳王似乎沒在意她後面那句話,眼中一抹厲色,奪過藥瓶,往地上狠狠一摔:“不用她假好心!”

傅柔察言觀色:“莫非皇后也懲罰了殿下?”

“她沒有懲罰我,卻比懲罰更惡劣。”長孫皇后一向只會拿他來逼迫他的母妃,“她向來不會把狠毒顯在臉上,不動聲色就能一箭雙鵰。”

傅柔有些內疚:“是我不好。”

“不,和你沒關係。”吳王苦笑,“不過借你發揮,趁機敲打我和母妃罷了。我從小到大身邊就留不住人,誰對我好一點,我對誰依戀一點,那個人就會出事。最疼愛我的奶孃,觸犯宮規被趕走了。有一個宮女,像我的姐姐一樣,知道我怕黑,晚上就陪在我床邊,給我講故事,後來她生了個小病,莫名其妙就死了。我不想害人,只能不和別人太親近。再怕黑,我也不叫人陪著,只有看書。”

想不到他讀書的理由竟然那麼淒涼,傅柔同情望著。

“權太傅悉心教導我,像是我另一個父親一樣,結果也被他們弄到齊國去了。我經常叫你來,只是希望有個人可以聊聊,不過我也知道,這終有一天會害了你。”果然,因為他,她被皇后罰了。

“如果只是聊聊,也沒什麼不行。和殿下聊天,我學到了很多。”這是真心話。

吳王對上傅柔的眼,忽然手一揮:“收起你那同情的眼神,本王雖然倒黴,但還不至於要一個女官來同情。今天只是心情不好,隨便說兩句。你左耳朵進,右耳朵出。不許記在心上。”

傅柔語調難得乖巧:“是。左耳朵進,右耳朵出。”

“算你聰明。”吳王終於笑了,“皇后說我目無宮規?我只是帶個女官出了一下宮,她那位要繼承大位,完美無瑕的太子,還和戲子在大街上明目張膽地廝混呢。我倒要問問父皇,到底是誰不守規矩?”

傅柔一驚,急忙跪求:“稱心無辜,還請殿下不要把這件事稟告皇上。”

吳王訝異:“你平日這麼倔強,現在為了一個沒什麼交情的人,你下跪求我?”

傅柔道:“皇上知道這件事,對太子可能只是罵兩句,懲罰卻會落在稱心身上。吳王殿下在太子身上出不了什麼氣,而稱心卻如何擔得起皇上的雷霆之怒?我之所以下跪,不但是為了稱心,也是為了殿下。”

吳王抬眉,哦了一聲。

“殿下飽讀詩書,滿腹錦繡,請不要錦繡變成惡毒的汁液。沒有了美好和善良,同情和仁慈,就算站上再高的位置,也不會快樂的。傅柔,不想看見殿下變成這樣。”蘇靈淑就變得讓她避而遠之。

“難道我任他們打擊,隨他們糟蹋,我就會快樂嗎?”看皇后整他母妃的瞬間,他心裡冒出過惡毒的芽。

“本心真我,問心無愧。”傅柔道。

吳王沉默許久:“好,我答應你,不用這件事報復皇后。不是為了稱心,也不是為了我自己,而是為了你,傅柔。”

清河公主終於收到程處亮的信,約她城外湖邊見面。她開心得要命,為了混出宮,苦苦央求她的太子哥哥,連菩薩託夢她今日下午一定要出宮這樣的謊言都編了出來。

太子自然覺得滿口胡言,卻也只當妹妹貪玩,想她出宮一趟不容易,就答應了下來。

正好他給稱心準備了一份驚喜,提前送出也好。稱心一直在存銀子,想要買一個小房子安家落戶,這些日子稱心陪他釣魚,打獵,下棋,在他煩悶的時候,為他解憂,甚至從虎口下救了他。他想,只有送他一處安身立命的居所,才顯得出自己的謝意。

宮門前,戒備比從前森嚴,出入皆需皇后那裡發放的令牌,法雅大師就這麼被擋了回去。這些門禁規矩卻無人敢對太子執行,任他帶人出宮,也壓根沒發現混在侍衛裡的清河公主。

出了宮,清河公主和太子分道揚鑣,趕到城外湖畔。

水碧青,天碧藍,清河公主卻無心看,只是對著水面的倒影,整理妝容。但等程處亮出現,又慌忙收起脂粉盒,雙手抱臂,噘起嘴。她必須讓他知道,這次事情很嚴重,他不哄她,她絕不原諒他。

程處亮走近,神情卻不好看,也不開口。

清河公主忍不住叫道:“你把人家叫出來,又不說話,想怎麼樣?”

“傅司織因出宮的事被皇后娘娘罰跪,是不是你告得狀?”程處亮聽其他侍衛說起,卻怎麼都想不通。

清河公主怒了,指著程處亮:“你約我見面,就為了問這個?”

“不錯。到底是不是你?”程處亮必須知道。

清河公主喊:“是!是我乾的,那又怎麼樣?我還嫌母后罰得不夠重呢,怎麼只罰跪啊?至少應該打斷她兩條腿,打爛她那張道貌岸然的臉!”

程處亮沉了臉:“你再說一遍!”

清河公主忽然覺得萬分委屈:“你忘了當初我為你捱打了嗎?如今為了一個傅司織,你居然這樣吼我……”

“吼你,是因為你做錯了事。”真是讓這位公主大人氣死了!上回弄髒了繡品,大哥罰他蹲馬步,這回害傅柔受罰,大哥還不把他吊起來打?

清河公主幹脆說開:“還不是因為你見異思遷,和她勾勾搭搭。”

程處亮一愣:“什麼亂七八糟的?”

“你和傅司織在庭院裡,我都親眼看見了,兩人有說有笑,她還給你做荷包,做香囊,做扇墜子,就只差做衣服了!”

程處亮張口半天:“我的娘,那不是給我的,是給我大哥的!”

清河公主怔住。

“傅司織是我未來大嫂。”程處亮不知該同情清河,還是同情自己。

“啊?!”清河嚇得在原地蹦了好幾圈,“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?”

“你有問過我嗎?見了一次她和我說話,你就不管不顧的,見了面大吵大鬧,最後居然還去皇后面前告狀!”他還想跳腳呢,搞半天她以為自己和大嫂有什麼,真是無語,“我們以後不能在一起了。”

“為什麼?”清河公主沒想到那麼嚴重。

“長兄為父,長嫂如母。你把大嫂都給害慘了,還指望進我盧國公府的門,當盧國公府的二兒媳啊?”大哥那關就夠嗆了。

“我本來也不想這樣的,是嫂子告訴我,暗示我去和母后告狀的。”

“什麼嫂子啊?”怎麼又來一個?

“就是太子妃啊。”清河公主可不當這個冤大頭。

程處亮馬上想到了一個主意。

太子怒氣衝衝地走進寢殿。

他今天本來心情很好。送給稱心一處居所,稱心果然高興極了,還打算請他吃飯。誰知魏王找他去了魏王府,告訴他清河把傅柔出宮的事告知了母后,害傅柔被罰,事後才知清河這麼做是太子妃暗示的。魏王就想問問,傅柔是魏王府出去的,太子妃這麼做,是不是魏王府哪裡得罪了太子。

蘇靈淑沒發現太子臉色不善,只開心他能主動過來,正要迎上去。太子抓起案几上的杯子,用力一擲,嚇得她瑟縮止步。

“父皇有十幾個皇子,孤一母同胞的兄弟,就只有兩個。李治只是個小孩子,魏王有文才,深得父皇欣賞,孤就指望這親兄弟能幫幫孤的忙。上次孤得到吳王帶傅司織私下出宮的訊息,一時沒想清楚要報告給父皇,還是你阻止了。要孤顧著魏王府的臉面。孤還很欣慰,有個識大局的太子妃。結果你一轉頭,就把這事告訴清河,還揣掇清河向母后告狀!好了,魏王這會兒懷疑孤,來問孤對他有什麼不滿!”

蘇靈淑怯怯:“我不知清河她會……”

“別說你不知道!你什麼都知道!不要孤碰別的美人,和司織所鬧彆扭,這些女人的小心眼,孤都容忍你,可是如果你敢壞孤的大事,就別怪孤不給你這太子妃留面子!”說罷,太子甩袖離開。

蘇靈淑跌坐椅子上,泣不成聲。

雙喜安慰她,小心傷到肚子裡的孩子。”

蘇靈淑哭道:“我只和清河公主閒聊了兩句,當時又沒有外人,到底魏王是怎麼知道的?難道清河向我保證會守秘密,轉頭又去告密?想不到,我居然會有這樣的小姑子。”

雙喜轉眼珠子一想:“清河公主和太子妃無仇無怨,犯不著做這個小人。照奴婢看,不是清河公主,而是這東宮裡面,有人向魏王府通風報信。”

蘇靈淑眼神變厲,想到她嫁進來時,東宮有不少人是魏王妃挑選的,她日防夜防,家賊難防,看來應該要清理清理這些舊人事了。

傅柔出宮探親這日,程處默一早就到宮門口等著,帶她來到郊外的湖畔。

數不清多少別離的日子,雖然同在長安,宮裡宮外卻是兩個世界,直到今天,兩人才能面對面說話。

晨光變成午陽,傅柔終於聽完了程處默出征後發生的所有事。即便此時此刻人就在眼前,她仍膽戰心驚,她和他差點天人永隔。

“要是能儘早出宮該多好,無論你去哪兒,我都可以陪著你。”生死亦不離。

“柔兒。”程處默輕喚。

“呃?”傅柔一轉頭,就碰到了程處默的唇,剎那紅了臉,但沒退縮,慢慢閉上了眼。

程處默貪嗅傅柔迷人的香氣,雙手捧了她的臉頰,動情深吻。他從未有過這種熱切的心情,想無比靠近她,又無比珍惜她,不敢毛躁。最終,他剋制住自己躁動的心,起身,也把她拉了起來,手牽手散步。

“想不到方子嚴救了你。”侯家父子的作為都在意料之中,傅柔卻怎麼也想不到方子嚴會幫手。

“他救了我,我也救了他。”程處默可不想顯弱,“陛下已答應讓他歸順,他現在應該接到了朝廷的訊息。說起來還是多虧了你,沒有那幅海圖,陛下就不會龍心大悅,也就不會給他這個海盜頭子重新做人的機會。現在不但赦免方子嚴的罪過,還因為他掃蕩了其他海盜,獻上了寶圖,要封他一個鎮海將軍。方子嚴這次,真是賺大了。”

“當初海上你追我趕,要死要活,你差點就被他殺了,誰想到會有今天。”傅柔感慨萬千,“緣分真難說。”

“柔兒,等他來了長安,你可千萬不要在他面前提起緣分這個詞。這傢伙絕對有非分之想,他還搶了你幫我繡的香囊,不過我又搶回來了。嘿嘿,你傅柔,只能是我程處默的。”他很不喜歡方子嚴提起傅柔的眼神,搞得好像很熟似的。

傅柔拍程處默一記:“什麼你程處默的,我又不是一樣東西。”

程處默點頭同意:“你不是東西,你是我程處默已經看準了的老婆。”

傅柔氣笑:“你才不是東西。

“柔兒說得都對。”程處默嘻笑。

“你當侯君集的副將,差點被侯君集害死,三弟在侯君集軍中會不會也有危險?”傅柔又念起傅濤。

“侯君集害我,是因為我會承爵魯國公,可他不知道西濤就是傅濤。我聽說,侯君集對你三弟還挺器重,今後我一定找機會讓你們見面。”程處默拍胸脯保證,隨即溫柔地擁住傅柔,“好了,你難得出宮一天,來,和我說說情話。”

傅柔嘴角噙笑:“我不會。”

“不會啊?我教你。嗯,處默,你真是太帥了。處默,你是天底下最有男人味的男人。處默,我一天不見到你,就像隔了三個秋天一樣的寂寞……”

傅柔撲哧笑出:“你說得很好,繼續。”

程處默反應挺快:“不是我說,是要你說。”

傅柔認真道:“我不會用說的,我只會繡花,還有,織染。”

“很簡單,你跟著我說就好了。”程處默發揮纏人的本事,“我這次可是死裡逃生。被叛軍圍攻,掉下懸崖時,你知道我心裡想什麼嗎?我想,我還沒聽過柔兒說的情話呢。也不知道她覺得我這個人怎麼樣?有什麼優點?有什麼值得她喜歡的地方?她最欣賞我程處默什麼呢?今天,你一定要把我想聽的,都說給我聽。”

“好吧,我說。”看程處默一臉期待,傅柔強調,“我跟著你說。”

“哦。那你跟著我。”程處默想著總比不說好,“處默,你真是天底下最帥的男人。”

“處默……”傅柔憋半天,“你真是……天底下……最帥的男人。”

程處默忽問:“柔兒,你從什麼時候開始覺得我帥的?”

傅柔答得自然:“你從樹上摔下來的時候。”

程處默詫異:“那次糗極了,哪裡帥了?我英俊威猛的時候這麼多,你就只記得我從樹上摔下來。”

“那一夜我彷徨無助,對月傾述,你忽然從樹上掉下來,就這樣掉進了我的生命裡。我每次回想起來,都覺得你那一摔,真的很帥,很帥。就像光明的太陽,掉進了漆黑的井裡,把一切都照亮了。”傅柔回想那時的情形,由衷說道。

程處默深受觸動:“我真是有眼光,找了個絕頂好老婆。會刺繡,會染織,連情話都說得這麼動聽。我……忍不住了,再親一個!”抱住佳人,深深吻下。

清風吹起的柳枝,悄然裁出一對依偎的身影,襯著粼粼湖光,好似一幅巧手剪成的窗紙,甜蜜又歡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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