侯長興讓吳管家和護院們夾著,被推進了侯傑的屋子。他揉揉肩膀,倒是不在乎那身髒了的吉服。

侯君集冷哼一聲。

侯長興抬起眼,看見侯傑已經坐了起來,不由大吃一驚。這小子怎麼醒了?一瓶真主救命丹吃下去沒有起色,他還以為老天爺幫忙,就等著侯傑嗝屁。想不到啊,居然大難不死。

“侯傑你……你醒了?”他忽然覺得烏雲蓋頂。

侯傑冷眼相對:“看見我醒了,你很吃驚?”

“當然吃驚,驚喜!”侯長興看向侯君集,“恭喜叔叔,侯傑總算醒過來了,老天爺開眼啦!只要侯傑沒事,我就算付出婚事的代價也……”

侯君集反手一扇,打腫了侯長興半張臉。侯長興連滾帶爬,心裡有數,臉上卻裝無辜,喊一聲“叔叔”。

“你說的不錯,老天爺開眼,沒讓你把我兒子害死!侯長興,虧我把你視若己出,我侯君集真是養了一條白眼狼!”侯君集怒咆。

“侯長興,你是什麼時候和洪義德勾搭上的?”侯傑追問。

“洪義德?”侯長興還想裝下去,“我沒有!這一定是有人誣陷!我不認識什麼洪義德!”

“事到如今,你還敢狡辯?他聽洪義德說的,要幫你滅口,才好霸佔我侯家家產。洩露車隊回京路線,和洪義德約定,不讓侯傑活著回來,你好狠啊!來人,拿我上陣的兵器來,我要剖開這條豺狼的心,看看它是不是早就爛透了!”

“叔叔!叔叔饒命!長興只是……只是受奸人矇蔽,一時糊塗。侯傑,堂弟,你知道我的,我天生就笨,莽撞衝動,你幫我求求情。”侯長興跪到侯傑的榻前。

“要不是我命大,你可就得逞了。”而且給他留了這麼大個爛攤子,要不是漢王,他醒來就在牢裡了。

“我錯!我錯!”侯長興自打嘴巴,啪啪響。

吳管家來稟報,侯長興的孃親到了。大喜的日子,侯君集還特地派了人接老太太來喝喜酒。

侯長興看到了希望:“叔叔,你就看在我孃的份上,放我一條生路。你答應過娘要好好照顧我的,你就饒了侄兒這次,侄兒給你當牛做馬!我娶了趙家女兒,今後一定幫叔叔把事情辦好!”一邊喊著,一邊往門口溜,“娘!娘!快來救我啊!”

“二嫂受人敬重,竟生出你這樣一個不成器的東西。”侯君集給吳管家使了個眼色,“堵住他的嘴,關到後院去。這事誰也不許洩露,尤其不能讓二老太太知道。”

傅音休息了一會兒,終是放心不下侯傑,親自熬了藥送來,哪知才到門口就聽見他一聲怒吼。

“報個屁的信!”

傅音嚇一跳,連忙走進去,但見一個身穿軍服的男子背影,對侯傑畢恭畢敬得抱著拳。

“洪義德在廣東消失不見,你現在告訴我有什麼用?人家早就到了長安地界,還在大蒼山差點要了我的命!”侯傑兩眼都快噴火了。

“我在廣州城搜了很久,搜不到,又按照犯人口供,在城外山裡搜了很久,還是搜不到。我想著,既然侯大將軍信任我,對我委以重任,我就一定要找到洪義德,所以我又擴大了搜查範圍……”

那人的聲音讓傅音的手一抖,藥碗碰了盤,這聲音分明是——

那人回頭,看到傅音,神情也像看到了鬼。

侯傑叫:“西濤,你眼睛往哪兒看啊?”

西濤就是傅濤。

傅濤結巴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為什麼他親妹子在這裡?

“呵,看呆了吧?漂亮吧?漂亮你也不能多瞧。告訴你,這是我的側室,輪不到你招惹。侯傑看一眼傅音,立刻不高興,“音兒,你怎麼也發愣了?”

“啊?”傅音乾笑,急忙走到桌前放下藥碗,“你說什麼側室啊?”

“你肚子裡已經有了我的孩兒,總不能連個名分都不給你。過幾天我身體好點,就按規矩辦,風風光光得抬舉你。”侯傑盯著傅音的後背,又看看傅濤。

傅濤感覺到侯傑的目光,不敢再看傅音。

傅音把藥碗弄倒了,哎呀一聲,心急慌忙往外走:“我再去熬一貼來。”

“傻丫頭,高興壞了吧,連話都不會說了,我就喜歡你這笨模樣。”侯傑心情又好了,“西濤啊,事情辦砸了,你應該受罰。不過今天雙喜臨門,饒你一次,快出去,別礙著我的好心情。”

傅濤匆匆一鞠,也走了出去。

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一個院子,傅音小心關上院門。

“三哥……”千言萬語, 不知從何說起。

“你怎麼……”傅濤一把抓住傅音的胳膊,急得腦門都要冒煙,“你知不知道侯傑是什麼人?侯家是什麼地方?你怎麼成了他的側室,還……還有了身孕?”

傅音反而冷靜下來:“侯家在廣州城縱火,活活把娘給燒死,把我們傅家給燒成一片灰燼。我來是為了報仇。”

“我早就說了,報仇的事交給我。”傅濤放開傅音,來回踱步,“這不是亂來嗎?我已經當了侯君集的親兵,遲早手起刀落,你何苦把自己搭進來?侯傑是不是強迫你?混蛋,我一定殺了他!”

傅音拼命搖頭:“不,他沒有強迫我,他是這裡對我最好的人。”

“你說什麼?”傅濤一股子火氣,指著高牆之外,“你還記不記得,外頭有一個男人叫陸庭,他發了瘋一樣得到處找你,你卻在這裡,懷了仇人兒子的孩子……”

傅音捂著嘴哭泣。

兩人都沒發現,院子的角落裡藏著一道賊影。

侯長興逃了出來,沒想到會撞見這一情形。他歪著嘴冷冷一笑,得了,自己這條小命算是保住了,託這對蠢兄妹的福。

程處默打獵回來,四處找不見傅柔,心裡咯噔一下,怕她不告而別。他知道,她心裡一直有個結,所以他很努力地克服著一切,想用行動證明,他能給她一個家。

程處默匆匆經過湖邊,忽然聽到嘩嘩水響,往湖面上一看,立刻剎住了腳步,笑自己想太多。傅柔只穿著一件單薄的裡衣,正在湖中梳洗。美人出水圖,只嫌春光不夠亮。

“你……閉上眼睛。”傅柔很快感覺到了程處默的存在,看他抱著膝蓋撐著下巴,就差流口水。

“早看光了,不閉。”他嘻嘻一笑,眼睛睜得更大更圓。

“輕薄。”傅柔嗔道,慢慢走上岸,在草叢中整理長髮,“把我的外衣遞過來總可以吧。”

程處默目不轉睛,看著美人背影:“什麼外衣?”

傅柔回頭,失笑:“看一下自己腳邊。”

程處默低下頭,原來她的外衣就在腳下。雖然美人養眼,卻也擔心她著涼,他到底撿起了外衣。一樣東西從她外衣裡掉了出來,他呆了半晌,彎腰撿起。那是嚴子方當寶貝一樣的長命鎖,口口聲聲是定親信物。

程處默將長命鎖放進自己懷裡,才把外衣遞了出去。

“柔兒啊,我覺得我們做錯了一件事。”他試探。

“做錯了什麼?”傅柔不明所以。

“你不是說有一戶獵戶在大蒼山救了你,還給你換了一套乾淨衣裳嗎?我們離開之前,應該去多謝人家的。”告訴他實情吧,別讓他胡思亂想。

“……”傅柔再聰慧,也無法讀心,“將來有機會再說吧。”

“……好,將來再說。”他上換輕鬆的語氣,“我打了幾隻野鴨子,留下一隻我們自己吃,剩下的我帶去城裡賣。賣掉就有錢了。”

“處默……”傅柔已經考慮再三,“我想見見我的家人。”

程處默的神情突然一冷:“說來說去,你還是想回長安。”

傅柔解釋:“不,我說的是我的大姐傅君,她和姐夫就在廣織縣,離這不遠。”

程處默微愕,隨即訕笑道:“好,我陪你去,先把野鴨子賣了,掙點路費。”

傅柔點點頭,穿好外衣,戴上紗帽。

兩人一起往山下走,迎面遇上兩個小吏。

“喂,你,手裡拿的是什麼?”其中一個小吏語氣蠻橫。

“野鴨子啊,我剛打的。”程處默心想這也要問?

“你個小賊,還挺理直氣壯。”小吏道。

“你說誰是賊?”小公爺脾性一上來,威武。

“說你哪。”小吏讓程處默激起更大的脾氣,“我家老爺,是廣州別駕曹俊林曹大人。曹大人說了,廣州城附近的山林湖泊,都是皇上的家產,在皇上的山上打獵,就要給打獵稅,要不然就是盜取天子之物,要殺頭的。不過土包子,算你運氣,這一次就饒了你,但野鴨子是賊贓,我們發發善心,幫你給處置掉。”說著話,小吏伸出手,卻被程處默反手按倒,疼得亂叫喚。

傅柔對程處默低聲道:“別把事情鬧大,我們的身份會藏不住的。”

程處默恨恨放開小吏。

傅柔則把野鴨子都交了出去,軟言軟語:“對不起,二位官爺,大人有大量,不要計較我們這些粗人。”

“呸,賤東西,老子非……”但被程處默一瞪眼,氣勢就癟了,手還疼著,“不和你計較!”搶過野鴨子就走了。

“區區一個廣州別駕,也敢擅借天子之名,開徵雜稅,魚肉百姓。我要是在長安,一句話就能讓他……”程處默走了兩步,沒聽見傅柔的腳步聲,回頭見她站在原地,“柔兒,你怎麼了?”

“處默……”傅柔抬起眼,彷彿下了決心,“我不想走了。”

“你說什麼?”程處默握拳。

“耳鬢廝磨,日夜相守,固然重要。可是難道別的就不重要嗎?為了我們的快樂,讓家人為我們日夜擔驚受怕。而我們自己,只能鬼鬼祟祟地躲起來,不見天日。”

“你就這麼後悔?”無論他做多少,原來都無用。

“你文武雙全,是頂天立地的英雄,你可以為國征戰,為民請命,為這國家變得更好儘自己的一份力,讓你爹孃為你自豪。可是現在呢?你為了我,被那些小人折辱,還要忍氣吞聲。我不能讓你這麼下去,最終把所有的雄心壯志都消磨殆盡,庸庸碌碌度一聲。”她終會後悔,他也會,不如及時回頭,“我後悔。我們一開始就錯了,只想著自己,只想著逃。可逃了一時,就要逃一輩子,爹孃要為我們懸心一輩子。我們所學,所會,從此再也不能施展,不能報答養育之恩,也不能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。這樣活著有什麼意思?這樣相守有什麼意思?我們必須回去,不管事情有多難,只要我們齊心協力,總有解決的辦法。”

程處默垂著眼,看不出情緒,語氣平靜:“那就回去。”

傅柔絲毫不覺異樣,以為他想通了:“好,我們不再逃避,一起回去,一起勇敢面對。總有一天,我們會堂堂正正在一起,得到所有人的祝福。我去把東西收拾了,然後就走。”

“大蒼山,那個救你的獵戶,姓嚴吧?嚴子方。”程處默冷道。

興沖沖要走的傅柔,驚訝轉頭:“你怎麼知道?”

“怪不得你一直想回長安,怪不得這麼多天,你都不許我碰你。”程處默啊程處默,你就是個傻子。

他掏出長命鎖,丟在她面前,往反方向去:“從現在開始,你走你的路。”

傅柔追上:“處默,你聽我說……”

程處默陡地回身,用力抓住傅柔的肩膀,目露兇光,“離我遠點,我狠起來,會殺人的。”說完,將她往路邊草叢一推。

傅柔從地上爬起,再想追,卻已失去他的蹤影。

呆呆望著程處默消失的方向,她潸然淚下。一路走來,彼此扶持著,堅持自欺欺人,也欺騙著彼此,強行壓下內疚之心,但到了今天,看著官吏仗勢欺人,看著處默憤怒卻又忍著憤怒,她就決定不能這麼下去了。

她和他都一樣,走到了廣州,心卻在長安,心上始終拴著一根無形的線,一直牽扯著他們的良心,越扯越疼,疼得每走出一步都撕心裂肺。

如果他始終顧慮著她的感受,那麼就由她來當壞人吧。她一定要說服他,走回正確的路,光明正大的相愛,如此得來的幸福才能長長久久。

這次,不用他來找她,她會找到他,用追的,哄的,求的,死纏爛打絕不放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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