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8章 輓歌

程處劍拿回了簪子,匆匆穿過花園,必須儘快離開這兒。忽然,一人從旁邊狹道衝出,差點撞上。

他捉住那人的雙肩,同時看清了她,不由詫異:“雙喜?”

雙喜見了他,立刻緊緊反捉他的手腕:“程處劍,快!快去蘇府告訴老爺和夫人,下毒的是太子妃!”

程處劍不可置信:“你再說一遍!”

雙喜叫道:“真的!我親耳聽見的!是太子妃下了砒霜,陷害魏王妃……”

侍衛們追出,氣勢洶洶。

雙喜驚慌地躲到程處劍身後:“救救我……我知道太子妃毒死了親妹妹,她會殺我滅口……”

“混賬!”蘇靈淑從侍衛們的後面走上來,“偷了主人的東西,還反咬一口,說出這種惡毒的話誣陷主人。”

兩個侍衛從程處劍身後包抄,雙喜沒有防備,被他們制住拖走。

“我沒有說謊!我說的都是真的!相信我,我沒有說謊!”雙喜不停掙扎,不停尖叫,卻毫無反擊之力。

程處劍沒有任何動作,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蘇靈淑。原來,殺害靈薇和姐姐的真兇,就是他剛剛向大哥為之求情的太子妃。無法想象,卻又如此順理成章。

蘇靈淑試圖遮掩:“雙喜在我身邊伺候了這麼多年,我竟然沒有看出她的本性。其實,她偷東西也好,撒謊也好,我都可以原諒她。但她為了給自己脫罪,竟然不惜詆譭我,說我害死了靈薇,我說什麼也不能容忍。程處劍,你不會相信雙喜的那些鬼話吧?”

程處劍沉默良久,就在蘇靈淑快失去耐性時,才開口:“要是我裝作相信你,事情也許還有挽回的餘地。可我不想裝,不願裝,我也不在乎今天能不能活著走出東宮的大門。因為害死我心愛的女人的兇手,終於站在我面前。要我裝裝樣子轉頭離開,我做不到!我只想問一個靈薇死後,每日每夜我都會問上無數次的問題——為什麼?靈薇那麼天真單純,她是一個永遠也不會傷害別人的人,為什麼要殺她?”

“好吧,你既然不願裝,我又何必心虛。”蘇靈淑冷笑,“一切因你而起。你說她是一個永遠也不會傷害別人的人,你錯了。從她喜歡上你的那一天起,她就傷害了我,背叛了我。她喜歡誰都可以,為什麼偏偏是你?偏偏是魏王妃的弟弟?”

蘇靈淑漸漸激動:“她明明知道魏王妃在和她的姐姐作對,欺辱她的姐姐,為什麼她要這樣對待從小疼愛她的姐姐?為什麼她這麼無情無義?”

程處劍盯著她:“靈薇總說你是個好姐姐,卻不知你已經變成了毒婦,什麼事都能做得出來。而我姐姐和你又有何仇怨,非要置她於死地?”沉了眼,拔出劍,“不過,沒關係了,你死後自有煉獄等著你。”

蘇靈淑的眸子微顫:“她們先對不起我……”

突來一支箭,射中了程處劍的胸口。

覆水手持彎弓,高高站在假山石上,冷然下令:“程處劍行刺太子妃,殺無赦!”

侍衛們立刻圍攻,一片毫不留情地亂砍。重傷的程處劍忽然一聲長嘯,一招暫時擊退眾人,手中劍插地,撐住最後一口氣,另一手一甩。紫雀簪飛出,擦過蘇靈淑的臉頰。

蘇靈淑驚叫一聲,捂臉慌亂道:“你們還愣著幹什麼?殺了他!立刻殺了他!”

就在這剎那,程處劍的頭顱耷拉了下去。人還站著,卻已沒了呼吸。

蘇靈淑瞪著程處劍的屍身,雙手環抱雙臂:“也許真得像他說的那樣,只要他肯假裝相信我,今晚會是另一個結局。為什麼他這麼蠢,只為了當面質問我,甚至願意面對死亡?”

“因為太愛。”覆水將紫雀簪拾了起來,遞到蘇靈淑面前,“因為太恨。”

蘇靈淑茫然接過簪子:“太愛?太恨?”

“愛和恨一旦過了頭,就會讓人變成不計後果的瘋子。”覆水吩咐眾人把程處劍的屍體處理掉。

“等等。”蘇靈淑走上前,顫抖著將簪子放程序處劍的手裡,“我不後悔殺了你,但我還是要謝謝你。謝謝你,沒有辜負靈薇。”

不知何處,隱隱的簫聲,為逝去的年輕生命致上哀歌。

傅柔望著吹簫的吳王。

她本不想來的,但簫聲太淒涼,令人覺得不祥。她想到了權太傅,當初也是唱著悲涼之音,結果就走了。她怎麼都無法再忽視這簫聲,來這兒看一眼。若是她多想,那就最好。若是他有心事,或可開解,以免不祥發生。逝者如斯夫,生命仍可貴。

吳王若有所覺,抬眼看見了她,卻還是吹完了一曲。

“不知我犯了哪條宮規,把傅尚宮給驚動了?”要牢記那一條,今後多犯。

“殿下……”傅柔想了想,“擾人清夢。”

吳王自嘲地笑:“果然罪該萬死。”

“我說笑的。”傅柔卻說得一本正經,“剛才一曲,隱有蕭殺悽愴之音,殿下內心很不平靜。”

“傅尚宮也會在乎我的心嗎?”是不是表示他還有些希望?

傅柔不答反問:“發生什麼事了?”

“什麼都沒發生。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。”

想起她剛剛入宮時給母妃繡的那幅和和睦睦的荷花;想起權太傅還在身邊時那些平平淡淡的日子;想起當初誤傳程處默戰死的訊息,她含著眼淚求他帶出宮,他遠遠看著她在程處默的衣冠冢前心碎欲絕。

“傅柔,回答我一個問題。”

“殿下請說。”

“程處默已經變心,不再愛你。如果有一天他死了,你還會像從前那樣傷心欲絕嗎?”

“不要再說了。”她到底還是不願被人提及傷心事。

“六局尚宮好氣魄,敢讓皇子閉嘴。可難道我閉上嘴,你和程處默就能回到從前?明明知道自己受了傷,為什麼就是不肯忘記,不肯讓傷口癒合?真搞不懂你這頑固的女人。你知不知道,看著你執迷不悟,我心裡是什麼滋味?”

“傅柔是一個執迷不悟的人,殿下早就知道的。”何必一試再試,連做朋友的可能性都毀了,“喜歡一個人,其實毫無道理可言。就算程處默是我心上的一道傷口,那也是屬於我的傷口。我不想它癒合,更不想它被人觸碰。”

“傷口不癒合,只會越來越疼。”

“我願意讓它疼。疼得越厲害,我就越能把他牢牢地記在骨髓裡。”

吳王沉默了,看她的目光卻越來越深。

傅柔很不自在:“為什麼這樣看著我?”

他很堅定:“看清楚點,好將你記在骨髓裡。”

傅柔轉身,走了。

吳王回到書房,母妃又在。他的母妃,每次出現在凌霄閣,都是非常時刻。

“許久不聽你吹簫了。”楊妃笑了笑,隨即鄭重,“東宮那邊的訊息,你可都知道了?”

吳王頷首。

“一旦太子殺了魏王,皇上定會廢黜太子。太子和魏王雙雙倒下,再沒有誰能阻止你成為新的大唐儲君。”多年的隱忍和退讓,全都變得值得。

“這盤棋能下到今日,母妃費了不少心。”他並不一開始就知道,但洪義德的死令他察覺微妙。

對於魏王和太子的關係交惡,他這個旁觀者看得分明,顯然有人從中挑撥。然後就順理成章了。真正的受益人,不就是他麼?然而,他沒有佈置這個局,那就只有一人可疑。他的母妃!

楊妃慈祥溫言:“我知道,你覺得自己被逼上了一條不想選擇的路。可兒子啊,這就是現實,人人都一樣,只要沒有踏上最高處,受制於人,就只有被逼的份。不要緊,等你做了太子,日後再做了皇帝,你就可以安安心心,再也不用擔心被誰逼迫了。”

誰讓皇后欺人太甚,處處壓制打擊,皇帝在尚且如此,皇帝若走在前頭,她母子還有活命的份嗎?再看太子,稍稍挑撥,就能動手鏟除自己的親弟弟,對她的恪兒連一絲一毫的兄弟情都沒有!

吳王淡道:“夜深了,母妃回去休息吧。”

“好,我回去,你也早點休息。”楊妃臨走前想起一件事,“程處默是魏王的臂膀,每天和魏王一起上下朝,他也是刺客明天要擊殺的目標吧?”

“是。”這一聲答應,他已泥足深陷。

他明白母妃都是為他好,也明白自己處境艱難,將來更難,所以當母妃告知他這一盤棋局時,他沒有太大的抗拒,順應著成了棋盤上的棋。

“唉,可憐傅尚宮又要難過一陣子了。不過,長痛不如短痛,對不對?”楊妃看著兒子。

吳王垂著眼,沒有表情,語氣謙恭:“兒子恭送母妃。”

母妃的苦心,他懂。他的忍讓,也有限度。只是,這些見不得光的陰謀,還有那些無辜生命的牽連,讓他始終感到彷徨。

太子和覆水下著棋。

雙喜和程處劍的事,太子已知曉,對蘇靈淑一句責怪也沒有,輕描淡寫說程處劍相信賤婢的話,竟敢行刺太子妃,死有餘辜。

“毒死蘇靈微的,是不是太子妃?”直到這時,太子才問。

覆水放棋子的動作一頓:“太子什麼時候開始懷疑的?”

太子眼神黯淡:“蘇靈薇死後,太子妃曾經問過我一個奇怪的問題。她問我,靈薇死得值嗎?從那一刻起,我心裡就懷疑了。”

其實也不難猜,用酸棗糕下毒,魏王夫婦這麼做,如同不打自招。他當時是在氣頭上,無暇多想,隨著時日推移,總覺得哪裡對不上。只是如今,弓在弦上,不得不發。

覆水問道:“既然懷疑,為什麼不問問太子妃?”

“她是我的妻子,我兒子的娘。”蘇靈淑變了,變狠了,變毒了,卻因為他才變成今日得模樣。

他猶記得,那一片花瓣雨紛紛,她恍若仙子,飛下凡來。若不是他朝不保夕,她何至於無所不用其極,助他一臂之力。所以,他也不會背棄她。

覆水忽道:“太子妃為了太子,能殺親妹,夫妻情深令我感動。如果有一天,太子需要覆水為你死……”

太子忽然抬眼,凝視著對面的覆水,打斷他:“不可能!我說過,你我要做一輩子的知己。我李承乾做太子也好,登基當了皇帝也好,不管身份怎麼變,地位怎麼變,你就是你,我還是我。有棋一起下,有心事就一起聊。那一天,你出現在我眼前,我很感激,感激上天把我最好的朋友還給了我。我說過會保護你,不讓你重蹈稱心的覆轍,我一定做到,我一定不變。”

覆水微微動容:“如果你沒變,可我卻變了呢?”

“如果有一天你變了,那就瞞著我,別讓我知道,讓我心裡永遠只記得我們的友情。”他此生別無所求。

覆水呆了半晌,失笑:“太子,別擺出這種認真的表情行不行?我都被你唬住了。”

太子也笑了:“心裡無盡煩惱,只能開開玩笑讓自己舒坦一下。”袖子不小心拂到了棋子,他彎腰去撿。

覆水望著太子的身影,心頭一動,低喃:“明天的計劃,不如考慮延後吧。走錯一步,就會滿盤皆輸。”

撿到棋子的太子直起腰,一臉疑問:“你剛才說什麼?什麼滿盤皆輸?”

覆水斂眸,笑著掩飾:“我說的是這盤棋,你要輸了。”

“你才要輸了。”太子自信得往棋盤中下一子,“看,你的大龍完了。”

覆水緩道:“嗯。完了。”

原來,悲傷的感覺,是冬夜取暖的一團火突然被澆滅了一樣,火滅了,心也冷了。

傅柔立在東宮正殿上。昨日接到六局稟報,太子妃的貼身宮女雙喜不慎失足,掉進井裡淹死了。

這要是別人,傅柔不好隨便猜疑,但偏偏是打過交道的人。當初太子妃處處針對她的時候,雙喜是殷勤的幫手,對太子妃忠心耿耿,還是陪嫁進來的。這麼無緣無故就死了,她豈能不覺得古怪?

蘇靈淑從內殿走出,坐上主位,姿態傲慢:“一個宮女罷了,你還專程來一趟。六局的事多,這樣事必躬親,你忙得過來嗎?”

傅柔聽得出自己不受歡迎,卻神情自若:“雙喜和尋常宮女不同,她是跟著太子妃陪嫁過來的,下官應該過來看看。太子妃不要太傷心了。”

勸她別傷心,蘇靈淑才想起應該顯得傷心,蹙起眉心:“傷心也難免,畢竟伺候了我多年。”

傅柔看在眼裡,目光深深。

蘇靈淑心虛:“傅尚宮在看什麼?”

傅柔指指自己的臉:“這裡,太子妃的臉頰,怎麼受傷了?”

蘇靈淑摸了一下,那是簪子的劃傷,想不到施了粉還能讓對方看出來,只好隨口胡編,“昨天被象兒的小手抓了一下,不礙事。”

“小皇孫昨天不是進宮了嗎?”掌管六局,傅柔更加耳聰目明,“萬太妃喜歡小孩子,留他過夜,現在應該還在福安宮吧?”

“就是,昨天我抱著他去福安宮的路上,他撒嬌,用手抓了我的臉。”一個謊言只能用另一個謊言來圓。

傅柔點了點頭:“有傷口就別敷脂粉了,雖然能蓋住一點,可對傷口不好。”

蘇靈淑客套一下:“多謝傅尚宮提醒。”

傅柔狀似不經意:“雙喜究竟是怎麼死的?”

蘇靈淑卻十分警惕:“不是報上去了?內侍打水,在井裡發現了她的屍體。大概是晚上看不清,經過井邊時掉進去了。”

“這說不通呀。”傅柔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想法,“雙喜又不是剛進東宮,她在這兒早就待熟了,哪裡有井應該很清楚。”

蘇靈淑不悅:“你是來寬慰我的,還是來審問我的?”

傅柔淡定:“不敢,只是覺得有點奇怪。六局管的事雜,宮中各處大小事務,都免不了和六局有牽扯。不過太子妃也說得對,六局不直接查案,如果是宮女死因存疑,應該把宗卷交給內侍監的曹總管,由內侍監主持查清,六局協理。對了,魏王殿下是內務大臣,還要抄一份給魏王殿下。”

蘇靈淑則是故作淡定,拿起茶杯抿一口,忽然好像燙了嘴,痛呼一聲,扔了杯子。

“呀,弄溼了衣服,我去換一件,傅尚宮稍待。”蘇靈淑總覺得傅柔察覺了什麼,想找覆水商量一下。

傅柔冷眼看蘇靈淑匆忙走入內殿,也端起茶來喝。

奇怪,茶是溫的。兩杯茶是一前一後倒的,一杯燙,一杯溫,可能嗎?

她一進東宮,就已經察覺不對。戒備森嚴,人手增倍,才坐了片刻不到,已經有兩隊巡邏侍衛經過,每個人都手握刀柄,隨時準備拔刀一般。還有太子妃,悲傷不足,慌張有餘,稍加試探就如驚弓之鳥。雙喜之死非常可疑,而東宮之勢,更讓她覺得有大事將要發生。直覺已經知道此地不能久留,但這種時候,越急著離開,就越讓人疑心。她喝著茶,安坐著。

蘇靈淑從內堂走出,神情煥然一新:“我身邊這些人,也沒幾個好使。像雙喜這樣,辛苦調教了多年,以為可以做個臂膀,幫我打理一下家務,誰知道就這樣走了。要是再把事情鬧到內侍監,說要追查什麼案子,我就更面上無光了。”

覆水告訴她,要仔細觀察傅柔的反應。要是傅柔堅稱雙喜死得可疑,或者搪塞,或者急著走,都說明對方已經心裡有數。此刻正是東宮最緊要的關頭,絕對不能把人放走,否則會有後患。

傅柔道:“太子妃誤會了。剛才下官說得是,宮女死因存疑,才要把宗卷交內侍監主持追查。雙喜意外掉進井裡身亡,雖然可惜了她,但事情擺在明面上,沒有交給內侍監的理由。”

蘇靈淑暗暗鬆口氣:“你說的也是。”

遠處又有侍衛經過,傅柔朝外看了一眼。

蘇靈淑這時緊盯著她一舉一動,試探道:“傅尚宮急著回去?”

傅柔回眼,一本正經地回答:“不急。其實今日來,主要是六局還有些事,要想向太子妃稟報。”

說到這兒,她讓隨行女官拿出一疊冊子,和蘇靈淑絮絮叨叨說起東宮的用度,東宮金銀器物的庫存慣例,還有宮女內侍每年選用的規矩,等等。

蘇靈淑平時就把心思用在太子一人身上了,傅柔說得這些,她聽得雲裡霧裡,眼看日頭偏西,累得她打了個呵欠。

傅柔就問:“太子妃困了麼?”

蘇靈淑訕笑:“困倒是不困,只是傅尚宮說得這些,我早就知道了。”對外,她是個強悍的女主人。

“那就好了。”傅柔看看外面的天色,“喲,瞧我,一說起來沒完沒了,都這個時辰了。不知太子妃還有什麼吩咐嗎?”

蘇靈淑心想,傅柔這麼喋喋不休,多半沒看出蹊蹺,打發她走得了,別壞了今日大事。

“沒什麼吩咐。傅尚宮事務忙,我也不好留你吃些點心。”蘇靈淑起身,親自送傅柔。

傅柔又是一奇,但不動聲色,跟著來到臺階前:“太子妃不必送了,下官告退。”走下臺階,朝東宮大門走去,步履從容。

蘇靈淑看了傅柔的背影一會兒,什麼端倪都看不出,轉身正要進殿。

忽然,一聲尖叫劃破冷凝的空氣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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