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再說一遍!”程處默兩眼冒火,恨不得在老道臉上燒出洞。

“我和皇后說傅司言對她有好處,建議她重用傅司言。”袁天師老神在在,“皇后娘娘如此憂愁,老道於心不忍,看傅司言的面相,她確實能幫皇后的忙。再說,你這麼關心傅司言,老道讓皇后娘娘對她好一點,那不是兩全其美嗎?”

“美你的元始天尊!我要娶她做老婆,你卻要皇后重用她。她如果被皇后留在宮裡,一輩子不許她走,你給我當老婆?”

老道成事不足敗事有餘,枉費他拿出半本絕世棋譜設了圈套,好不容易哄之跳進去,結果傅柔是不用許給吳王或漢王了,可也讓皇后不肯放人了,對他半點好處都沒有。

袁天師嘿笑:“要是你不嫌老道年紀大鬍子長骨頭有點硬,老道願意為自己的錯誤負責。”

“夠了!我們本來說好,你阻攔皇后把傅司言交給漢王或吳王,讓皇后明白,傅司言唯一的歸宿就只有我程處默。辦好這些事,我才把玲瓏棋譜全本給你。現在你辦成這樣,我……”程處默掏出棋譜,作勢要撕爛,“跟它同歸於盡!”

“不能撕!”袁天師攔住,“老道也有盡力,可是一開口想把你程處默三個字引出來,立即就被打斷了。皇后說,其他兩家是臣子,不用提。老道還能怎麼辦?如果老道無緣無故提起你程處默,說什麼程處默才和傅司言最般配,這不什麼都拆穿了嗎?皇后能不猜到這裡面有蹊蹺?老道已經盡力,至少那位傅司言,沒有被賜給漢王吳王,對不對?這玲瓏棋譜你不能不給。”

程處默嗤聲:“不給你又怎樣?”

“你要是不給,老道這就去見太上皇和皇后,說剛剛給傅司言看錯了,傅司言和漢王是天作之合。天上一雙,地上一對,而且對大唐的國運大有好處。”為了絕世棋譜,他也豁出去了。

“你也太卑鄙了。”看不出來,慈眉善目一老道。

“為了把玲瓏棋譜從你的魔掌裡解救出去,老道願意犧牲小我,卑鄙一次。”袁天伸出手,抬高白眉。

程處默豈能不懂其中利害,老道要是撕破臉,他真可能陪了夫人又折兵,只有今後再想辦法。

袁天師一拿到另外半本棋譜,當寶貝一般捧走了。

程處默望著奉天觀的高牆。同在長安,宮牆分割,如同銀河的兩岸。同在奉天觀,只要翻過高牆,就能見到他的柔兒。

然而,他不能見。大姐說過,長孫皇后非比尋常,鼻子比狗還靈,要是猜到袁天師被他買通,所做的一切都將白費。為了柔兒和他的美好將來,他必須忍耐,等待下一次機會,把計劃設定得萬無一失,一擊即中!

短短兩日,來時忐忑不安,歸時氣定神閒。傅柔等在馬車旁,遠眺蒼山,聽著奉天觀悠揚的古鐘,神情欣悅。不知為何,總感覺程處默就在她身邊,令她不會覺得孤單。

長孫皇后走了出來,登上馬車之前,忽然對著她笑道:“傅司言,你與我同乘吧。”

她微微驚愕,在眾人的注目下登上皇后的馬車。人人皆知,能與皇后同車的,唯有皇后親信之人。

車隊出發,行了好一路。

長孫皇后打破沉默:“四家男兒同求一女,如今有袁天師的一句話,這事算是有個結果了。如此結果,傅司言,你心裡是何滋味?”

“實話講,滋味不好。”傅柔苦笑

“說來聽聽。”長孫皇后要求。

“自己的命運,自己不能決定,只能等著他人判決,這滋味下官不喜。”傅柔語氣稍頓,“下官莽撞,娘娘恕罪。”

“何罪之有,你說的是心裡話。”長孫皇后很久之前就看出來了,“傅司言,你是不是想離開皇宮?”

“是。”她不願撒謊。

“回答得毫不猶豫啊。”長孫皇后一笑。

“在娘娘面前閃爍其詞,遮遮掩掩,那是自討苦吃。”何必多此一舉。

“離開皇宮是你的心願,你知不知道我的心願是什麼?”

“應該是大唐國泰民安吧?”傅柔猜道。

“不。”長孫皇后搖了搖頭,“我的心願,是我的孩子每一個都平平安安地長大,好好地活著,活到他們安詳離世的那一天。凡是母親,都如此,為了孩子不惜自己的生命。然而,你也清楚那座富麗堂皇的皇宮,每晚遊蕩著多少孤魂。”

“所以下官才希望離開。”平凡的家,平常的事,淡淡度日。

“可我希望你,能多留一陣,幫幫我。”長孫皇后很在意袁天師的話,“你願意嗎?”

“下官斗膽,想問娘娘一個問題。”

長孫頷首允准。

“假如袁天師那句話,只有前半截,沒有後半截,娘娘會把微臣交給漢王嗎?”

“我要說不會,你信嗎?”長孫皇后望著傅柔,“傅司言,你怨恨我?”

“下官不敢怨恨。”原來,還是打算犧牲她的。

“你不說不怨恨,而說不敢怨恨,可見你心裡有氣。宮中局勢複雜,我做決斷,也要左右權衡,有許多無奈之處。不過我也要承認,這一次只顧著考慮太上皇,陛下,漢王,吳王他們,是沒有考慮你的感受。我決定補償你。”長孫皇后拿出一塊絹帕遞給傅柔,“這塊絹帕上,我寫了一個赦字,賞賜給你,可以赦免一人一次的罪過。”

“什麼罪行都能赦免?”那可不得了!前有救命靈丹,後有免死手帕?

“你當它是丹書鐵劵?那連皇上都不能等閒賞人。這個只能赦免小罪,要遇上大惡之罪,可是不頂用的。但你也不要瞧不起它,宮中女官能得我這份賞賜的,你是頭一個。”

“多謝娘娘。”傅柔收下,已經不會裝大方推辭不要,保不準哪天,就能救一條性命。

“安心在我身邊,我不會虧待你的。”長孫皇后見她大方收了,倒覺得識時務。

忽然,馬車猛地震了一下,傅柔急忙扶住長孫皇后,又掀開窗簾往外看,不由大吃一驚,只見一群野獸從密林中衝出。

侯傑望著咆哮的黑熊和狼群,先喊曹元,畢竟曹元一路打前陣,負責清路。然後想起來,曹元昨日在奉天觀摔了腿。他低咒一聲,見這些野獸好似發狂,也不敢強行突破,指揮隊伍往旁邊的山道躲。誰知一進山道,就被人堵得結結實實。

“洪義德?”侯傑看清了人,萬分驚訝,還以為他在廣州城。

“正是!”洪義德歪嘴一笑,大刀霍霍,“侯傑,我早在這兒候著你了。你們父子二人真不是東西,今日就要侯君集嚐嚐喪子之痛!”

侯傑架住大刀,同時衝著後面的護軍們喊:“保護太上皇和娘娘撤離!”

傅柔聽得分明,開啟車簾,發現車伕不知去了哪兒,連忙扶皇后下車。隨後,她看到漢王駕車要帶太上皇離開,靈機一動,上前攔住。

“找死啊,你!”漢王勒住韁繩。

“帶上娘娘一起走。”她並不考慮自己。

“馬車負重走不快,滾開!”漢王揚起馬鞭。

“危急之際丟下國母,她還是你親嫂子,你就算逃過今天,陛下日後能饒了你?讓娘娘上去!”她昂起頭,張開雙臂。

“你!”

漢王沒說完,太上皇打斷,“別耽擱了!快讓皇后上來!”

傅柔扶著長孫皇后上馬車,長孫皇后反手拉了傅柔一把,兩人都上去了。

漢王喝駕,馬車奔入山道另一頭的山林。

洪義德這回真正的目的是要抓太上皇和皇后,見他們跑了,立刻下令手下去追。侯傑想阻止,卻被洪義德和手下團團圍住,陷入苦戰。

侯傑心裡懊惱,今日一早本該等護軍齊集再走,痛失佳人的漢王卻很不耐煩,一直催促他。他想著正好可以表現一番,才留下一半護軍打點行李,自己率先出發。這下可好,洪義德這些人數量佔多,又個個玩命,眼看他的人馬分崩離析。

侯傑這一走神,讓人得了空,一柄長槍直刺向他的軟肋,他縱然發覺,卻也不及。

啪!一劍側挑,將長槍挑飛,一道身影落在他背後。

侯傑回望:“程處默!”想都想不到會是他!

程處默目不斜視,劍更不慢,只關心一件事:“柔兒呢?她在哪?”

侯傑沒好氣:“一張口就問你的女人,怎麼不見你問皇后?”

“她應該就和皇后在一起,我問她就是問皇后。”程處默不含糊。

侯傑嗤了一聲才道:“他們逃走了。”

程處默問:“往哪個方向?我去救他們。”

“你先過了眼前這關再說。”侯傑可不想在這時少個能打的。

兩人背貼背,果然滴水不漏,讓洪義德他們久攻不下,終於等來了地方軍的支援。洪義德見勢不妙,揮手大叫扯呼,拋下被生擒的手下,帶剩餘的人撤入山林。

侯傑留意程處默瞪著自己:“幹嘛?還想聽我謝謝你不成?”

程處默二話不說,抬腳狠狠踹了侯傑一下。

侯傑就地打滾,跳起來:“你個混蛋……”

程處默怒火中燒:“要不是你,也沒今日這事。你挑唆漢王,欺負柔兒,其實卻是報復我,這筆帳我早就想和你算了。”

“是我又怎麼樣?你和那個傅柔串通,處處給我侯家使絆子,當我不知道啊!”侯傑一拳揍來。

剛才還背對背戰鬥的兩人,扭打成一團。

火摺子的光,幾乎被黑暗吞噬,溼冷的石壁上勉強映出四道恍惚的影子。傅柔他們為了擺脫洪義德的追兵,棄車逃進老林,危急關頭她發現這處山洞,不顧一切跑了進去。然而,追兵倒是擺脫了,卻在這無數岔路的深洞中迷失,找不到回去的路了。

太上皇認為這裡可能是大蒼山的絕地迷道。

大蒼山多山洞,山洞深處相連,地形複雜,是一個龐大的迷宮。隋朝橫徵暴斂,百姓為了逃避苦役躲進大蒼山山洞,許多人困在山洞裡找不到出路,活活餓死渴死,所以人稱絕地迷道。

長孫皇后十分樂觀,在岔洞前用銅錢選左選右,慢慢前行。

岔洞連線岔洞,走到死路,再回頭選擇,這麼一路走著,讓人筋疲力盡,尤其太上皇上了年紀,長孫皇后仍在病中。

傅柔聰慧,沿路做了記號,不至於徒勞,更因為她的善良,在整理那些迷路人的骸骨時,意外發現機關,開啟了一道暗門。

暗門之後,是兩間石室,有些簡陋的石床石椅和陶具用品,還有油燈火石,顯然有人在這裡生活過。雖然並不是出口,但能讓四人喘口氣。

傅柔又想到,有人可以在這裡安家,可能摸透了絕地迷道,知道如何出入,如此一來這石室裡興許還有地圖什麼的。

長孫皇后和太上皇都同意傅柔的想法,開始四下翻找。

太上皇見漢王站著不動:“漢王,你也別站著不動,過來幫忙一起找。”

漢王忽然倒地不起,嚇得大家把他扶到石床躺下,傅柔才發現她背上受了傷,而且傷口發黑。

長孫皇后回想一下:“一定是和那些賊人打鬥時受了傷,只怕兵器上還塗了毒……”

太上皇推著漢王:“漢王,你醒醒,不要撇下你的老父啊,你快醒醒!”

“太上皇不要著急,漢王年輕力壯,現在應該只是暈厥過去,讓臣媳看看……”長孫皇后伸手想探探漢王額頭,卻被太上皇一把推開。

“滾開!朕不許你碰他!你們……你們好狠的心!”太上皇大叫。

長孫皇后吃驚:“太上皇……”

“你們就一個都不肯放過?朕的建成,朕的元吉,已經被你們殺死了。你那陛下,知道隋朝官吏要抓人,自己連夜逃走,卻把朕十四歲的智雲丟在河東老家,害他被陰世師砍去頭顱。朕已白髮蒼蒼,只剩一個漢王,你們還不放過?你們得到了皇位,得到了大唐,得到了整個天下,還不夠嗎?一定要把朕活活逼死,你們才滿意!”太上皇似失去了理智,雙眼充紅。

“太上皇,您急糊塗了。自己連夜逃走,把五弟留在河東老家的,不是陛下,是隱太子李建成啊。”長孫皇后覺得不對。

“建成?”太上皇目光渙散,“對,朕的建成也死了。還有他的孩子們,朕乖巧的孫子們,都死了。秦王,李世民,你好狠!朕是你的父親,他們是你的親兄弟,是你的親侄兒啊!秦王!秦王!大唐陛下,你殺了朕這麼多兒孫,你還要奪走朕的漢王嗎?好,好!朕不再忍了,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朕亡!朕和你拼了!”

太上皇忽然撲向長孫皇后,掐住她的脖子。

傅柔一看,顧不得許多,抄起身旁的陶壺,在太上皇腦袋上砸一下,太上皇立刻失去意識。

“娘娘沒事吧?”傅柔心中卻驚,想不到太上皇對當今皇上如此怨恨,那可是嫡親的父子啊。

“原來這麼多年,他都把恨藏在心裡。恨陛下,恨我。不管我們怎麼孝敬他,都彌補不了玄武門那一天發生的事。”長孫皇后面容如哭,“漢王中毒,明明是別人做的,他也要算在我和陛下頭上。他竟這麼,這麼地恨……”

“娘娘,你滿頭都是汗。”吃人的深宮,也吃至親親情,傅柔嘆口氣,掏手帕為長孫皇后擦汗,不經意碰到了一隻藥瓶,“娘娘,我這裡有兩顆藥丸,是奉天觀的孫道長送給我的,說是可以解毒,也許對漢王有用。”

長孫皇后看著藥瓶,喃喃道,“奉天觀的孫道長?人稱丹仙的孫思瑤?”

傅柔當機立斷:“我這就喂漢王吃一顆試試。”取出藥丸,要走向石床。

長孫猛然握住傅柔手腕,卻盯著毫無意識的太上皇,“等一下!我……要想想……”

“想什麼?”傅柔反問。

“太上皇對陛下和我的……殺子之恨,永遠都不會忘,永遠都會用各種藉口,為難陛下和我……”長孫皇后何嘗不自我掙扎,“這裡是絕命迷道,天不知地不知……”

傅柔打斷:“太上皇急糊塗了,娘娘你,也急糊塗了。”

傅柔緩緩卻堅定地將長孫皇后的手拿開,走向漢王,喂下一顆丹藥。長孫皇后的神情錯綜複雜,但沒有再說一個字。

過了一會兒,傅柔發現漢王臉色好轉,鬆了口氣。漢王固然不是正經,她卻不至於要他一條性命,因為人命關天,不可違心。

太上皇悠悠醒轉。傅柔那一下並不重,本是他氣急攻心,才一時失去意識。長孫皇后猶豫著,要過去扶他,卻被他再度推開。

傅柔看在眼裡,沉穩說道:“太上皇,漢王吃了丹藥,已經好轉,性命並無大礙。”

太上皇檢查漢王傷口,發現傷口流得已是鮮血,驚喜交加:“上蒼保佑,上蒼保佑。”

傅柔又道:“多虧娘娘提醒,下官才想起孫思瑤道長所贈的兩顆丹藥。”用得好,謊言也可以幫人。

太上皇一怔,悻悻看向長孫皇后:“朕剛才……”

長孫下意識摸摸仍覺壓迫的脖頸:“剛才太上皇著急漢王傷勢,不小心撞了臣媳脖子一下。”

太上皇反應得快:“對!朕確實……太不小心了。”

漢王睜開眼睛,喊聲“父皇”。

太上皇叫:“哎!父皇在這,父皇在這。”危難時刻,父子血脈心連心,與身份地位無關。

長孫皇后走到另一間石屋裡去,傅柔跟上。兩人默默找遍每個角落,沒有任何發現。

長孫皇后忽道:“我們四人困在這裡。太上皇年邁,漢王受傷,我又是個病秧子,走路都要人攙扶,你是我們出去的唯一希望。”摘下發間明珠簪,“這是陛下賜我的夜明珠,你拿去吧,為我們找到生路。”

“下官遵命。”傅柔心知長孫皇后說得對,轉身要走時,長孫又叫住她。

“傅司言。”

傅柔回頭:“娘娘還有什麼吩咐?”

“你知道嗎?袁天師和我說,你是可以幫到我的人。”長孫皇后凝望著她,“我也相信,你可以幫我。”

傅柔頷首,帶著夜明珠、墨塊,還有從衣裳上撕下的一塊布料,走出石屋,走入無底的黑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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