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子在朝上吃了一肚子火,回到東宮又被張玄素指鼻子說了一頓,說他不該和某個臣子走得過近,更不該在事實之前繼續偏幫,不分是非。

他再也不想忍這沽名釣譽之輩,火大得把張玄素趕走了,但心裡仍是鬱悶,習慣性得到稱心墳前,想要訴訴苦,出乎意料的是,他竟看到了蘇靈淑,急忙躲到樹後。

“稱心,我真後悔。你活著的時候,我嫌你礙事,現在你死了,我卻一心盼著你能活過來。不是為了我,而是為了太子。自從你不在了,我就沒見他開心得笑過。”蘇靈淑神情憂鬱,點燃一支香,又倒了一杯酒,“人人都以為當太子妃風光,誰也不知道我每一天受著怎樣的煎熬。我只希望有一個機會,告訴太子,我真的知道自己錯了,父皇在甘露殿逼著太子要你的命,不是我存心造成的,我也是事後才知道呀。可是,我知道,太子再也不會相信我了。為什麼?為什麼我蘇靈淑的命運會是這樣?一個無心之錯,真的一輩子也無法償還?我是真心的想當太子的妻子,真心地想和他過一輩子,為他生兒育女。就算要上刀山,下火海,我也只跟著他。為什麼他就是不肯給我一個機會?”

太子聽得動容,忽見蘇靈淑撫著小腹倒在地上,不由大驚失色,跑出來扶住她。

蘇靈淑看到太子雖然意外,但抓住他的衣襟:“殿下,我的肚子好痛……孩子……”

太子大叫“來人”,想想不對,抱起蘇靈淑就走““不要怕,孤在你身邊!”

蘇靈淑放鬆一笑,緊緊勾住太子的脖子,卻因為腹中陣陣尖銳的疼痛,變了臉色。

太子妃突然臨盆,也驚動了長孫皇后,帶著傅柔匆匆趕來。哪知穩婆說太子妃難產,不知保大還是保小。

長孫皇后幾乎沒考慮:“皇孫最要緊。”

太子一愣,急忙道:“母后……”

長孫皇后一擺手:“我當然也盼太子妃平安,但孰輕孰重,太子你不要犯糊塗,東宮需要你的血脈。”

雙喜從房裡衝出來,抱住太子的腿大哭:“殿下!不行啊,只保小的,硬生生拖下來,太子妃會大出血而死!殿下你大發慈悲,救救太子妃!一日夫妻百日恩啊!殿下!求你不要放棄太子妃!”

長孫皇后怒道,“大膽宮婢,這種事也敢插嘴!”

太子實在於心不忍:“穩婆,難道就沒有兩個都保住的辦法嗎?那是孤的結髮之妻!”

傅柔忽然插嘴:“娘娘,有一個辦法,也許可以試試。”

外面發生了什麼,蘇靈淑絲毫不知。她只覺自己彷彿溺水,身體明明被疼痛撕扯著,卻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。她也不知,原來生孩子這麼可怕,要用自己的命去拼。

“太子妃……太子妃……”

太子的呼喚,剎那令她睜開雙眼,最終看見他站在窗外。他喊她得那麼急,是不是說明還是在意她一點點的?

“殿下……”蘇靈淑的眼淚流入鬢邊,“我只怕要辜負殿下……”

太子滿面焦色:“不要說喪氣話,你是孤的妻子,你要陪著孤白頭到老。”

“能聽到殿下這句話,靈淑死也瞑目……”蘇靈淑好想活下去,把孩子生下來,三個人一起。

“不許死!孤陪著你,不許你死!你和孩子都要平安!”太子動容大叫。

蘇靈淑的視力有些模糊,卻見一道可疑黑影在太子身後。她拼命睜大了眼,終於看清一個蒙面的黑衣人舉起匕首,朝太子背心刺下。

“小心!”她驚得幾乎魂飛魄散,“你背後……”

太子大叫一聲,從視窗消失了。

這一驚,蘇靈淑不知自己哪兒來的力氣,一邊大口大口呼著氣,撐起雙肘要起來,一邊大叫“刺客”。就在這剎那間,她感覺幾欲奪命的腹痛消失了。

穩婆歡喜得抱起一個新生兒:“生了!生了!太子妃您這猛一用勁,什麼都成了!”往娃娃屁股上一拍,娃娃哇哇開哭。

穩婆恭喜:“恭喜太子妃,母子平安哪。”

蘇靈淑急問:“太子呢?太子怎麼樣了?”

“太子妃受驚了,我沒事。”太子走了進來,坐到床沿,“那是為了保全你和孩子,不得已為之。”

蘇靈淑鬆了口氣,倒在太子懷中,接過她的兒:“殿下看看,他是不是長得很像你?”

太子輕撫兒子的小臉,語氣滿是柔情:“像極了,太子妃如此辛苦,今後我不會辜負你的,我們一家三口,好好過日子。”

皇帝喜得長孫,大辦家宴,後宮人人有份參加。宴上,皇后說孩子長得像皇帝,皇帝說他長得像皇后,人人說皇長孫機靈,氣氛喜氣洋洋。

“父皇,東宮有後是舉國之喜,今日只是家宴,皇長孫的慶典一定要熱鬧隆重。不知道父皇讓誰來負責此事?”吳王忽然提起。

長孫皇后時刻防範:“吳王考慮得周到,不過你現在忙著大理寺的事,還有空管慶典?”

“茲事體大,兒臣不才,但想推薦魏王。”吳王早料到,當然無意攬麻煩上身。

魏王正吃得歡,回答也實在:“父皇,兒臣的文學館現在正忙得天昏地暗,還要抽出時間準備什麼慶典,兒臣擔心……”

太子立刻不高興,親兄弟的架子怎麼越來越大?

長孫皇后乾咳一聲。

魏王沒注意太子的表情,但對他母后的表情收到得十分及時,立刻住嘴。

楊妃道:“魏王文才極佳,來往的都是博學大儒,這禮儀慶典上的事,動輒要查究古禮,正需文學館諸位博學之士,確實是個很好的人選。”

皇帝大覺有理:“魏王,這件事就交給你了。”

“啊?”魏王不甘不願,“呃,兒臣遵旨。”

長孫皇后道:“陛下,這次皇孫平安出生,除了太子妃,還有一人也立了大功。傅司言在危急時,獻驚嚇之計,才保住了太子妃母子平安。”

“哦?傅司言,你很不錯嘛。”皇帝聽了太多傅柔的功勞,“前面勇闖大蒼山,用布帛傳出石室位置,救了太上皇和皇后,這一回,你又救了太子妃和朕的皇孫。朕要怎麼賞你才好?”

傅柔上前行禮:“為君分憂,是臣子本分。”

“這話說得,讓朕想起張玄素了。一個女官,也知道為君分憂,好,有男兒氣概。不過,有功不能不賞。你說說,想要什麼?”

傅柔略沉吟:“陛下如果真的要賞下官,那下官確實有一件心事。廣西獅子山一帶,土匪猖獗,搶掠良民,令百姓妻離子散,極為淒涼。下官懇請陛下,派兵剿匪,讓那些可憐人可以迴歸故鄉,安居樂業。”

“朕知道了。”皇帝還奇怪,“你怎麼知道廣西獅子山土匪猖獗?”

“下官在路上偶遇一對爺孫,親耳所聞。”傅柔說得簡短。

長孫皇后補充:“陛下,傅司言這次出宮,有諸多見聞。”

皇帝又問:“傅司言,怎麼之前朕沒聽你說起過?”

傅柔沉穩作答:“天子面前,下官無旨意,不能多言。”

李世民忽然笑了:“朕知道該賞你什麼了。你既然是司言,朕賞你一個言的權力。以後,在朕面前,你可以言。”

長孫皇后見傅柔愣著,笑道:“陛下對你另眼相看,還不謝恩?”

傅柔跪謝:“謝陛下隆恩。”

天子面前可言?這賞可大了!

侯君集和侯傑第二次吃牢飯,引起侯家人心渙散,個個議論著是不是該落跑。侯盈盈充耳不聞,來到侯傑的書房,卻見傅音一臉愁容,看著侯傑以前畫的畫發呆。

“現在知道愁眉苦臉,後悔了?你下狠心殺死堂兄的時候,有想過今日嗎?如果堂兄還活著,至少他會為爹和大哥四處奔走,疏通關係。”她以為傅音後悔殺人。

傅音雖然回了神,目光還是呆滯:“殺侯長興,我不悔。而我的愁,你也不懂。”

“當真看不出你如此狠毒。”侯盈盈面若寒霜,“我也不想弄懂一個殺人兇手的心思。我來,只是看看我未來的侄兒。”

她走到傅音面前,蹲身對那微微凸起的小腹軟語:“好侄兒,別怕,你還有姑姑。姑姑不會讓你一出生就見不到爺爺,見不到爹的。”

傅音忍不住開口:“你打算怎麼做?”

侯盈盈卻不理會,起身離開。只是她嘴上說得好,出了書房,出了侯家,卻完全不知從何做起。她只知道,她已經不能再用同樣的方法,跪求皇帝寬恕。

一陣喧笑傳來,令侯盈盈悲慼得想,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。她循聲望去,更覺諷刺之極。那是嚴子方他們正在喝酒,大快朵頤,時不時哈哈大笑,一看就是慶祝她家倒黴。她直直盯看著,最終和嚴子方的視線對上。

嚴子方冷凝良久,才走到她面前:“你來幹什麼?”

“我要救我阿爺和大哥。”想問問他能不能幫她。

“我已經說過,兩不相欠。你要救誰,和我嚴子方沒有關係。你總不會期望我救你父兄吧?那可好笑了,要知道,洪義德還是我抓的。”他不懂她,就像她不懂他一樣,本不該有交集。

“不錯,你我只是沒有任何關係的陌生人,是我傻。”侯盈盈轉身要走,又猛地回頭,“嚴子方,一個人無論經歷過多不堪的過去,被現實磨練得多麼無情冷酷,心裡總該還有一塊柔軟的地方。我曾經很天真,以為能為你找到那塊柔軟的地方。”

“你確實很天真,你只知道讓我向善,卻不知勸你父兄少做些惡。”難道好人就活該被惡人欺?

“我相信人性本善,相信人心有美好的一面,即便是我阿爺,還有我大哥,也不是壞到無可救藥。我眼裡的世界,比你的眼裡的世界明亮美麗。嚴子方,我可憐你。”侯盈盈走了。

嚴子方呆怔。沒有人看到他活得多辛苦,傅柔也看不到。只有她,侯盈盈,看穿了他。他,的確可憐。

魏王悠悠醒轉,頭疼欲裂,但看到魏王妃坐在一旁刺繡,神情不由放了輕鬆。

“醒了?頭疼不疼?我說啊,下次太子叫你喝酒,你也別傻乎乎的接,能推就推。”前段時間太子和魏王有些疏遠,怎麼都請不來,這幾日卻頻頻拉魏王喝酒,誰都知道太子開心。

魏王不作評價,只問她在繡什麼。

魏王妃的神情一絲尷尬,想要藏,魏王就從床上坐起,將刺繡拿了過來,原來上面繡得是百子圖。

“太子妃是個爭氣的,進東宮才多久,就給母后生了小皇孫。和她比起來,我……”魏王妃心裡很苦。

“這種事,不能比的。”魏王不讓她說下去。

“說是這麼說,母后的心事,誰不知道。別說母后,就是我自己,也覺得對不起王爺。”一直沒有子嗣,是她最沉的心病。

“你還年輕,我也力壯,子嗣遲早會有,可我就見不得你這唉聲嘆氣的樣子。”他平生愛好有二,一吃,二她。

“人無遠慮,必有近憂。我現在心裡就這麼兩件事。一是要給王爺生個世子,二是處默那不讓人省心的——”

她話沒說完,內侍在外傳報,程處默回來了。

魏王妃當然驚喜,只不過沒想到的是,失蹤這麼久的傢伙,一出現就吐得稀里嘩啦,一身酒氣。

“這家的人是怎麼了,醉酒還能傳染不成,一個個的。”她沒好氣地瞪魏王一眼。

魏王趕緊找替罪羊:“對啊,處默,你不能喝就別喝,喝出毛病來怎麼好?你啊,真是太不爭氣了,無緣無故鬧失蹤,知不知道你姐姐多著急?你是朝廷將官,不能擅離職守,要不是程處亮來求本王,然後本王親自去為你告假,你這朝中職位恐怕已經……”

“夠了,沒看見他喝醉了嗎,還能聽進你的話?趕緊扶他去客房。”她到底心疼自己弟弟,這些日子在外也不知遭了什麼罪。

等把程處默安頓好,魏王妃去弄醒酒湯,魏王也想跟著去,卻被他一把拉住。

“別走,不許走!”程處默醉眼朦朧,看不清眼前,“我為你拋棄所有,為什麼你還是要走?那天給你買的包子還熱乎乎的,但你卻踏碎我的心。你摸摸……”

魏王凸著眼珠子,拼命想要把手抽回來:“我不摸!”

“為什麼你三番四次辜負我?如果不在乎我,又為什麼給我希望,讓我以為你真要和我白頭偕老?”他死抓著不肯放。

“哎呀,你醉得比我還難看!”魏王哭笑不得。

“沒想到這麼軟滑的小手,生生捏碎了我程處默的心。”他拿臉蹭著魏王的胖手,“我醒了,再也不會那麼傻了。這最後一吻,你我之間那點柔情,就此斷絕。”

魏王還沒反應過來,程處默就吧唧一下親在他手背上,還好死不死,讓魏王妃看個正著。

魏王妃愕然:“搞什麼?”

“王妃,你別誤會。”怪道程處默吃遍長安美女,這套路真夠深,魏王抽回手,搓這手背皮,肉麻的喲,“他喝得太醉了,根本搞不清誰是誰,拉著說說了一堆,然後就……就那啥了。”

“他喝醉了,你沒醉啊。就由著他胡鬧。”魏王妃失笑。

“誰叫他是你的寶貝弟弟,我也只好寵著他嘍。”魏王忽然壓低了聲,“我看啊,他是被女人給傷了心。好啦,管他胡鬧呢,只要人回來了,什麼都好說。”

“那是,人平安回來最要緊。”魏王妃說著話,忽見程咬金在門口探頭,“哎喲,阿爺,您倒是出個聲,嚇我一跳。您怎麼來了?”

“得到你送來的訊息,我能不來嗎?”程咬金看見已經沉睡的大兒子,鬆了口氣,下一刻卻凶神惡煞,“臭小子,等他明天醒了,我打斷他的腿!”

“好,要打要罵,等處默出了魏王府的門,我隨便您。”魏王妃是孝順長女,也是護弟大姐。

亮劍兄弟陪著父親來的,豈能聽不出他色厲內荏,嘻嘻偷笑。

程咬金猛然回頭:“笑什麼?兔崽子,記住,回去告訴你娘,處默在外遊歷後回來了,他曾經一段日子沒有訊息的事,誰也不許讓你娘知道。不然,她又要呼天搶地的叫喚。唉,慈母多敗兒。”

魏王看著這一家子,笑得憨然。

燕回樓裡來了新美。這一訊息,引來群狼,漢王首當其衝。美人上臺,白紗覆面,身段卻妖嬈,一舞更是天外來仙,把所有人的魂都勾走了。眾狼嗷嗷亂叫,正摩拳擦掌,要爭美人歡心之時,美人卻走到了漢王面前,盈盈一跪。

“小女子特向殿下賠罪。”美人美眸燦若明珠,“小女子曾在長安大街上,和殿下有一面之緣。殿下瀟灑倜儻,令人心生仰慕。回到家中,和家兄談及,街上偶遇一人,是真英雄也。只是因為女兒家害羞,未曾說明殿下的身份。沒想到,家兄就因為聽了小女子的話,知道小女子已心有所屬,所以為小女子拒絕了一門親事。”

“拒絕得對啊。”漢王平時豔遇多得數不清,想不起此女是誰,只是兩眼冒色光,“既然郎有情妾有意,美人你當然還是跟著本王最幸福。”

“可是被拒絕的那個人生氣了,小女子正想辦法讓他消氣,才來燕回樓獻藝,搏他一笑。”美人取下面紗,露出絕色姿容,正是侯盈盈,“那個人,就是殿下你。”

“是你!”漢王一笑即冷,“侯傑疼妹妹啊,看不上我這個妹婿。”

“那天哥哥回家,說他拒絕了殿下的好意,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。不和殿下解釋,怕殿下誤會了我和哥哥,要去找殿下,又師出無名。今晚,盈盈就是來向殿下賠罪的。”她已走投無路,唯有羊入虎口。

“怪不得,侯傑那天死活不肯給本王面子。他是因為你心裡有喜歡的男人,而你喜歡的男人,其實就是我。”原來侯盈盈屬意於他,漢王的神情又得意起來,“哈哈,好一個誤會!侯盈盈,你真對我一見傾心,還是想用美色誘惑我,讓我去救你的父兄啊?”

“盈盈不敢撒謊,二者皆有。”她深知撒謊之後的後果。

漢王果然不惱:“好一個二者皆有。”

“雖仰慕殿下,但父母之恩,長兄之情,無法割捨。只要漢王殿下能大發慈悲,救渡父兄,盈盈願為奴為婢,伺候殿下。”

“國公之女,為奴為婢可惜了點。你啊,本來是要抬舉你,做我王妃的,奈何你沒這個福氣。”漢王勾起侯盈盈的下巴,色迷迷看著她的容顏,“憑你這姿色,就做妾吧,伺候得好,我也不會虧待你。”說著話,一手往她腰際摟去,這就要帶走。

侯盈盈起身旋開,好聲好氣:“殿下,就算是妾,離家之日,也該有父兄相送吧。”

“……我明白了。”誰讓對方說得明白,犧牲了色相,就是要他救人,沒好處自然不肯屈就,“好,他們父子回家的那一天,就是你成為我小妾的那一日。”

漢王大笑而去。

侯盈盈靜靜站在那兒,垂著眼,彷彿一座石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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