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帝想起晉王的太傅請了假,怕晉王趁機偷懶,來突襲檢查。剛到殿門口,就見傅柔在講故事,晉王和清河兩人都聽得津津有味。

“魏文侯是戰國時候,魏國的君主。有一天上朝,魏文侯問他的大臣,我是一個什麼樣的君主?大臣們都說,您是一個仁德的君主。也有人說了不同的意見。其中,一個叫任座的大臣就跳出來,對魏文侯說,國君您得到了中山國,卻不用來封您的弟弟,只封給自己的兒子。這算什麼仁德的君主呢?魏文侯一聽,勃然大怒。任座一看情況不對,趕緊跑了。魏文侯越想越氣,只好對著剩下的大臣們發洩。魏文侯一眼看到翟璜站在大臣之中,就指著翟璜問他,你說,我是什麼樣的君主?”傅柔說到這兒,停了下來。

“傅司言,怎麼不說下去?翟璜是怎麼回答的?”晉王正聽得起勁,急忙追問。

“殿下,聽故事要動腦筋。只聽而不思考,是得不到益處的。我想問,如果你們是翟璜,會如何回答魏文侯?”

清河立刻回答,“還用問嗎?這時候,不能衝出來當替死鬼,和其他人一樣,就說他是個仁德君主好了,用不著拿自己性命賭博。”

晉王反對:“不對。食君之祿,忠君之事,大臣的職責就是輔助君王,見到不好的事,應該挺身而出。翟璜如果是忠臣,就應該實話實說,指出魏文侯做得不對的地方。就算得罪魏文侯,被魏文侯懲罰,也不能失掉大臣的風骨。”

“兩位殿下,各有各的道理。”傅柔一笑,“翟璜回答魏文侯說,您是仁德君主。魏文侯一聽,氣消了大半,有點小得意,忍不住接著問,翟璜啊,你怎麼知道我是仁德君主?翟璜回答,臣聽說,只有國君仁德,他的臣子才敢直言進諫。剛才任座有膽子當著國君的面,說出那麼耿直的話。臣就知道了,您是仁德的君主啊。魏文侯一聽,恍然大悟,趕緊派翟璜把任座追回來。任座回來後,魏文侯親自下殿堂去迎接任座,把任座奉為上客。”

晉王露出思索領悟之色:“魏文侯應該把翟璜也奉為上客,翟璜才是忠誠又能幹的大臣。”

“不錯,魏文侯當然也賞識翟璜,他任命翟璜為相,開創了魏國百年霸業,成為戰國極有作為的明君。所以說,能識別人才,善聽諫言,才能造福百姓,恩澤四方。”

皇帝聽傅柔說到這兒,走了進去,揚聲贊好:“清河,晉王,太上皇身體不適,別忘了探望。孝道是為人子女最重要的本分。今後,讓傅司言也給你們講講孝子的故事。”

清河和晉王立刻領會,一起去看太上皇。

李世民看著傅柔微笑:“有怎樣的見識和心境,才能說出怎樣的話。晉王年幼,清河任性,有你從旁輔導,朕頗為放心。晉王的太傅告假兩個月,就算他日後回來,你也不要放鬆,多督促晉王。朕看他,倒有幾分願聽你的話。”

“晉王殿下只是愛聽微臣說故事罷了。”傅柔不敢賣乖。

“天下人的故事裡,就藏著天下的道理,你儘管說故事好了。”說得讓人喜歡聽,就好。

這時內侍來報,說程處默回長安了,等在甘露殿覲見。

傅柔日夜惦念的心,終於平寧。

皇帝看出傅柔神情變化:“這個程處默,奉了皇后的旨意去找你,結果你回來了,他卻遲遲未歸。傅司言,如何,隨朕去瞧瞧吧,聽他有什麼說辭。”

傅柔沒有推辭,即便不能說上一句話,看他一眼也好。

傅柔隨皇帝走入甘露殿,看到魏王,吳王,嚴子方都在,最後看到程處默。她露出笑容,他卻只是目光冷掃,不再看她第二眼。她心裡一涼,但隨即給自己打氣,只要解釋清楚,一切都會好的。

皇帝道:“程處默,要論功行賞,卻怎麼也找不到那個應該被賞的人,你可是頭一個。總算回來了嗎?”

程處默跪下:“微臣知罪。”

魏王特意跟來,就是為了說好話:“父皇,程處默也是不得已。他不是身有隱疾嗎?聽說有一個世外高人有靈藥可以治他的病,那世外高人行蹤飄渺,好不容易得到他的行蹤,程處默就趕緊去找他了。這可是關乎他一輩子的事。為了這個,兒臣還特意為他告了假。”

皇帝點點頭:“既然是為了治病,也算情有可原。”

“父皇,大蒼山之案,程處默救出太上皇和皇后,嚴子方抓到了洪義德。他們這麼年輕,就能為朝廷立功,全因父皇的聖明。”吳王話裡似無偏頗。

“吳王這番話,一半是討朕的高興,一半倒也說到點子上。最令朕寬慰的,正是這年輕二字。老臣們戰績功勳擺在那裡,但年紀也真的大了。朝廷有一批朝氣蓬勃的年輕將領可用,很好。嚴子方。”

嚴子方跪:“在。”

“你抓到洪義德,可見你的才能。傳旨,賞嚴子方千金,寶劍一把,如意一枚。官升一級,掌西城衛軍,負責長安西城治安,緝賊滅盜。”全員到齊,皇帝開賞。

“微臣謝恩!”嚴子方叩伏,終於給他實權了。

“程處默。”皇帝又點名,“你既救了朕的父親,又救了朕的妻子,該如何賞你,朕倒有點拿不定主意。”

魏王抓緊機會:“父皇,這可是大功,不能小氣啊。”

“又幫著你妻弟說話。好吧,朕大方點。”皇帝笑了笑,“程處默,你有什麼心願,不妨說出來。”就算是兒女情長,也能成全的。

魏王低聲對程處默:“你要娶心愛的女人,這就是機會了。機不可失,失不再來。”

程處默面無表情:“懇請陛下給微臣機會報效國家,微臣想離開長安,為國守邊。”

吳王和嚴子方皆意外,以為他一定會開口討要傅柔,沒想到他居然放棄這麼好的機會。

“程處默,你吃錯藥了?”什麼情況?鎮守邊關?他家王妃知道,還不掐死他!魏王阻止,“父皇,他一定是高興得發昏,胡說八道了。”

“不,微臣沒有發昏。微臣從前以為世上最重要的是風花雪月,如今醒悟,所謂兒女情長,不過鏡花水月。程處默今日,與從前種種,一刀兩斷。願邊疆苦寒之地,能磨練微臣的心志,報答陛下聖恩,光大程家門楣。”今日種種,譬如昨日死!

傅柔也萬萬沒料到,程處默竟然對她誤會得這麼深,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了,要一走了之。

“既然如此,朕準了。程處默,今日傅司言講故事,給了朕第一個驚喜。你不貪圖獎賞,主動請纓,為國守邊,給了朕第二個驚喜。朕今天,非常高興。”皇帝哪裡知道其中緣故,只在意這皆大歡喜的結果。

皇帝高興極了,退出甘露殿的眾人神情各異。

魏王掐程處默一把,“你是不是瘋了?邊疆苦寒之地,是人待的地方嗎?幹嘛自討苦吃?”

程處默漠然,目不斜視從傅柔身邊走過。

魏王看傅柔一眼,嘆了口氣,一邊追一邊喊:“你這不但害了自己,你還連累你姐夫我啊。你姐姐要是知道你要去守邊,我沒攔住,回到王府還不找我算賬嗎?”

吳王來到傅柔身後,問道:“後悔嗎?那天暴露自己的身份。”

傅柔望著那道決然而去的背影,雖然心痛,卻不想他人看出來:“應該後悔嗎?”

吳王語氣一轉,幸災樂禍:“也許是件好事。你不是喜歡有責任心,頂天立地的真英雄嗎?程處默這一回,倒有點英雄氣。總比他死皮賴臉地纏著你,逼著你拋下家人,拋下職責要強。”

傅柔按耐不住,惱火道:“冷嘲熱諷,落井下石。”

吳王又笑:“有人心情不好,我還是先避開吧。”有人自動退出,他可以來日方長。

傅柔再往程處默離去的方向看一眼,人已經不見了。

“對不起。”嚴子方走上來。

“你做的事,並不是一句對不起就可以彌補的。”誰都不能勉強她欺騙自己的心意,不管程處默誤會不誤會,不是第三者都插手的事。

“那你為什麼不告發我?我隱瞞了洪義德的訊息,又綁架囚禁了你。”只要她說出真相,別說賞賜和升官,他可能腦袋不保。

“因為我答應了救我的那個人,保守這個秘密。”她不是為了過去的情分。

嚴子方頓悟:“侯盈盈?”

“我知道你恨侯君集,但侯盈盈是無辜的。就算你不能對她好,起碼不要傷害她。”憑一個女子的直覺,她知道這兩人之間有著曖昧情愫,“嚴子方,你放不下的,只是童年的一道幻影,千萬別因此,錯過了眼前的人。”

嚴子方無言以對,看傅柔飄然而去。

這天,蘇靈薇來福安寺還願。上回來的時候,雖然沒能求到符,但得了另一件吉祥物,還真挺靈的。如今,姐姐生了小皇子孫,和太子姐夫的感情也融洽,更是與她和好,又能常常進宮去了。

她打發丫頭桂圓去買香,就在寺中東走走西看看,慢慢走到上次因為求不到符,她哭鼻子的那棵樹下。

“找我嗎?”樹上跳下一個人,嬉皮笑臉,但討人喜歡的俊俏,正是程家老三程處劍。

蘇靈薇眼睛一亮,嘴巴上卻違心:“誰找你啊?不過,你來的也算正好。”

程處劍笑咧嘴:“我知道了,你許的那個願……”

“嗯,實現了。”她還是感激他的,“那個獨家的平安結,真的好靈驗。我姐姐生了個兒子,姐夫現在對她特別體貼溫柔,而且我姐姐不再生我的氣了,對我也很好……哦,對了,平安結還給你。”

“送你了,就是你的,幹嘛還給我?”程處劍沒說的是,定情信物豈能隨便收回,“你是不是姓蘇?”

蘇靈薇詫異:“你怎麼知道?”

“我程處劍什麼人啊,要打聽長安城一個美女……”他要收斂收斂,別把她嚇跑了,“呃,一個大家閨秀,還是不難的。我知道,你叫蘇靈薇,是大臣蘇亶的女兒,你的姐姐是太子妃。”

“你真厲害,什麼都知道。”她感嘆。

“我還知道,你五天後會再來福安寺,給你爹孃祈福。”最要緊,先約好下一次見面。

“我沒有打算五天後來啊。”她沒反應過來。

他認真道:“你一定會來。因為五天後,我在這裡等你。”

她認真答:“不行。”

“為什麼不行呢?”循循善誘。

“不合禮法。”她是很孝順的女兒。

“你是女兒,給你爹孃祈福,是孝道。有什麼不合禮法?至於我嘛,我也是來給我爹孃祈福,也非常合禮法。”他是很孝順的兒子。

“聽著有些道理……”可是,還是有點不對。

他再接再厲:“你是孝女,我是孝子,我們在這裡碰面,一起為爹孃祈福,一起說說話,一起牽牽手,很對啊。俗話說,近朱者赤,近墨者黑。我們都是好人,都講孝道,就應該多接近,做好朋友,這樣才能彼此影響,成為更好的人。對不對?”

她下意識點頭,挑不出他話裡毛病。

“況且,我不是你的恩人嗎?連最珍貴的程氏平安結都送給你了。聽我的話,就是知恩圖報。你爹孃應該有教過你,做人要知恩圖報吧?”

“嗯。”她這回重重點頭。

“你真是太乖了。”他的福氣多好啊。

大哥找了個母老虎,二哥找了個傲公主,只有他,找了一隻乖小貓,幸福人生要開始啦。

漢王興沖沖到東宮找太子。本來只是去天牢打點侯家父子的事,畢竟答應了侯盈盈,雖然沒辦法幫兩人一下子翻案,讓他們吃好喝好還是可以做到的。誰知,這一去,居然還讓他得到一個重要的訊息。

漢王一路橫衝直撞,和傅柔差點撞上。她急忙往旁邊避讓,雖有袁天師幫忙,絕了她和這位王爺的姻緣,卻不是保命符。

“等等!”漢王忽然叫她。

她目光戒備:“殿下有何吩咐?”

“當日我在絕境迷道中了毒,聽說你用一顆孫丹仙的丹藥救了我?”防備他嗎?可惜,他已另有目標。

“舉手之勞,殿下不必掛懷。”要感謝她不成?

“我當然掛懷,起死回生的藥可不多見,既然你還有一顆,趕緊交出來!”他見她大眼瞪起,“幹什麼?尊卑有別,你懂不懂?好東西就該給尊者享用,你這等卑賤之人不配!”

傅柔咬唇,程處默自請邊關,她還想著找機會給他。

“說起來,我還挺懷念傅司言身上的香味的,要是你不肯乖乖拿給我……”他奸笑著,往她身邊湊,忽有一個小瓷瓶擋住他視線。

“拿去。”她語氣冰冷,“農夫救蛇,倒被反咬一口。”

他聽出她話裡的譏諷,卻也不以為意,反正好東西已經到手。他很忙的,沒空和一個女官計較。

起初,太子見漢王的情緒不高,直到漢王告訴他,洪義德只肯向太子招供,但這個訊息被吳王壓了下去。

漢王得意:“這可是我花了不少工夫才打聽到的。吳王把洪義德看得死死的,日夜逼問,但洪義德就是不肯招。他說,除了太子,他誰也不信。太子,這個大案子,你如果不插手,功勞就都給吳王了。況且,吳王一手把持大局,誰知道他查出來的案情,到底是不是真相?侯君集一向親近太子,如果吳王利用這個機會,誣陷侯君集,再把太子拖下水……”

太子冷然:“孤不會給他這個機會。”

漢王趁機套近乎:“太子英明啊。”

“吳王不可小覷。藉著大蒼山一案,他把曹元和範章整下去,就是想把鍾玉堂抬起來,掌握禁軍。幸好孤識破了他的奸計,及時彈劾鍾玉堂,禁軍這一塊才落在令狐得關的手上。”太子沉吟半晌,“我要去見洪義德,但絕不能讓吳王事先得知。”

“太子只管去,我已經打通關節,從此與你共同進退。”漢王表決心。

很快,太子來到關押洪義德的牢房,聞著牢裡的味道,不由捂了捂鼻子,沒發現洪義德的臉上閃過一抹狠戾。

“太子殿下,你終於來了。”李世民的太子真蠢啊。

“你只願意對孤招供。孤能不來嗎?孤來了,你應該很滿意才對。”

“可你知道,我為什麼一定要你來嗎?”

因為大蒼山一敗,他已經明白,憑一己之力,根本無法損傷大唐皇帝分毫,但他可以參與覆水正在布謀的一場大風暴,以他一條命,換來蜉蝣撼大樹的戰果。更何況,他還有一個孫子,洪氏唯一的獨苗,需要他豁命相保。

“因為孤比吳王分量重,你更相信我,如若從實招來,孤可以向父皇美言,你或能有一線生機。”太子猜得,完全不沾邊。

“一線生機?”不,不,他必死無疑,不過不能白死,“我和李世民有不共戴天之仇。可惜我沒用,殺不了李世民,又殺不了李世民的爹和老婆。只是,要是能害他的太子,也不枉我到大理寺走一趟了。”

“你說什麼?”太子一驚,後退一步,但見洪義德被鐐銬鎖得緊緊的,以為他只是恫嚇,“你手足被鎖,連給自己撓撓頭都做不到,還妄想害孤?”

“要害你,比撓頭容易。”洪義德忽然用力一咬牙,嘴裡吐出了黑血,又盡最後一絲力氣大叫,“來人,快來人——”

門外守衛跑進來,看到洪義德的樣子,大吃一驚,急忙上前嘆他鼻息,人已經死透了。

太子徹底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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