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帝走進甘露殿,神情肅穆:“說吧,張玄素到底是怎麼死的?”

殿裡早就候著一人,轉過身來,竟是陸庭,一臉悲慼傷痛。

“刑部調查,說老師是被攔路的匪徒所殺,但實情絕非如此。那天微臣本該和老師一起上路,老師心急,先走一步。等微臣趕到時,老師已經身受重傷,他對微臣說,東宮有奸邪。”張玄素的死因迄今尚未公開。

皇帝問:“張玄素可說了是誰?”

陸庭搖頭:“老師侍奉東宮,忠直謹慎,從不把東宮的事對外洩露。微臣並非東宮官員,所以老師什麼也沒有告訴微臣。微臣只知道,他離開長安,就是為了去溫泉宮面見陛下,向陛下呈報東宮的情況。”

皇帝嘆口氣:“張玄素臨終之前,還有別的話嗎?”

陸庭面容沉痛:“老師說……他受皇上囑託,可恨不能盡職,要微臣代他……保護太子!陛下!老師他嚥下最後一口氣時,也沒有忘記他的責任,想的還是保護太子啊!請陛下為老師做主,搜查東宮,清除奸邪,不要讓老師死不瞑目!”

“如果朕搜查東宮,張玄素才真得會死不瞑目。”皇帝十分慎重,“今日朝堂上發生了什麼,你也知道了。如果朕這時候搜查東宮,太子會怎麼想?百官會怎麼想?朕不能再削弱太子的威信。”

陸庭自薦:“既然不能搜查,就請陛下任命微臣為東宮官員,讓微臣入東宮,完成老師的心願。”

“朕明白你的苦心,但現在不宜妄動。”皇帝揮了揮手,“你回去好好做你的事,總有一天,朕用得著你。”

陸庭無可奈何,只得告退。

皇帝坐在龍椅中出神,心不在焉拿起一旁的茶杯,卻被燙到,手一抖,杯子落地開花。

曹總管跪下:“奴該死!讓熱茶燙到陛下了。”

“是朕自己不小心,不怪你。”皇帝感慨,“人從小就學著分辨世間萬物,就像這水,至少要懂得分辨冷熱,才能不讓自己凍著,燙著。你說,太子懂得分辨冷和熱嗎?”

曹總管小心回答:“太子殿下當然懂得分辨冷熱。”

皇帝又問:“那麼分辨黑白,善惡,忠誠和姦邪呢?”

曹總管低下頭:“這……陛下,奴什麼也不懂,不敢妄言。不過,要是太子殿下連這些都分辨不了,那他以後怎麼統御萬方,君臨天下?”

皇帝無聲吐口氣:“你說得對。如果他連這些都分辨不了,連眼前的風波都經受不住,那朕萬歲之後,怎麼放心把大唐交到他手上?奸邪?上次出了一個稱心,朕雷霆處置,卻把太子推得離朕越來越遠。這一次,朕不能再貿然出手了。既然是大唐的太子,就要學會分辨身邊的人,學會面對逆境,學會即使摔倒了,也要勇敢地站起來,往前走。”

曹總管始終恭敬:“陛下英明。”

冬日的天空份外蕭涼,楊妃披著火紅的狐裘,站在園中,望著甘露殿和立政殿的方向。

她面容帶笑:“幾次家宴,就能讓蕭牆之禍消弭於無形?皇后病得久了,腦子也不清醒了。燎原之火,哪裡是幾滴水就可以淋滅的?權勢,是天底下最好的燃火之料。”

“太子和魏王的矛盾一直被皇后苦苦壓著,今日尤建明在大殿上的一番話,這些勉強壓下的恩怨就像洪水決堤,皇后再也控制不住了。”她身旁,永遠有一道叫“玉合”的影子。

“我很好奇,嚴子方是怎麼讓尤建明答應冒這個險的?”楊妃問道。

“嚴子方現在只管著西市,但觸角已經遍及長安。尤建明表面看起來是鐵面御史,剛正君子,其實他瞞著家裡,在外頭金屋藏嬌,偷養了一個青樓女子,這青樓女子還給他生了一個兒子。嚴子方查到這件事,就抓住了他的把柄。娘娘知道,嚴子方是海盜出身,恐嚇威脅,要挾勒索,那是他的老本行。況且這人懂得軟硬兼施,很有點手腕。尤建明遇到他,還不是由著他拿捏?不然,不但立即身敗名裂,而且很可能死也落不了一個痛快。”玉合回道。

“說起來,能讓嚴子方站到我們這邊,還是覆水的功勞。”楊妃收回目光,笑得輕鬆自在,“讓你去送禮,見到覆水了?他還好吧?”

玉合也微笑著:“他很好。比上一次見面時,個頭長高了不少。”

“他年幼時,你就淨身入宮了,彼此難得相見。如果以後能有機會,讓他陪伴在你身邊,你也能享受一下天倫之樂。”楊妃彷彿許諾。

玉合笑容更深:“但願會有那麼一天。”

“一定會的。”楊妃往寢殿走去,“太子有福啊,只要出事,都有人出面保著。太上皇是一個,皇后是一個。只不過這福氣啊,是會用完的。聽說,皇后吐血了?”

玉合道:“是,近來沒出過立政殿。”

“這倒是提醒我,該喝參湯了。”楊妃走入殿門。

清河公主決定,今日無論如何要和太子哥哥說她和程處亮的事,讓他幫忙跟父皇母后美言幾句。她到東宮找太子,蘇靈淑告知太子和漢王到校場去了,她就求著抱象兒一起去。蘇靈淑知道她喜歡孩子,並不攔著。

清河來到校場時,沒看到太子,卻一眼看到程處亮被綁在樁上,正遭鞭撻。原來,鬱悶的太子受覆水開解,找漢王一起玩,漢王就提議兩邊的侍衛學外族人騎馬打仗。程處亮不得不上場,卻因為漢王的侍衛們玩法野蠻,他的同僚們都見血了,甚至有性命之憂,故而反抗。那會兒,太子去解酒,漢王聽覆水說起過這小子是程處默的弟弟,正好借題發揮。

“住手!”清河不知這是一次對盧國公府蓄意的報復,衝到程處亮身前。

漢王示意行刑的人暫緩,走上幾步,要笑不笑:“清河,你怎麼來了?”

清河怒問:“你為什麼打他?”

“這小子他對我不敬……”漢王覺得奇怪,“哎,我打他,關你什麼事?”

清河叫道:“你太過分了!立即把他放下來!”

漢王沉臉:“清河,怎麼和叔叔說話的?沒大沒小。”

清河嗤聲:“貪酒好色,胡作非為,憑什麼在我面前擺叔叔架子?把人打成這樣,我還沒和你算賬呢!”怒視兩邊侍衛,“還不快把他放下來?”

“誰敢?”漢王也火了,“程處亮不聽命令,藐視本王,懲戒他理所當然。來啊,給我繼續抽,抽到他求饒為止。”

“誰敢?”清河雙手展開,母雞護小雞之勢。

太子解了酒回來,見狀皺眉:“出了什麼事?”

清河以為來了救兵:“太子哥哥!漢王無緣無故打人!太子哥哥你快給清河做主!”

漢王道:“太子,是你親口說了我可以差遣這些侍衛。程處亮不聽我的話,還當面頂撞我,你說,我該不該懲治他?”

太子如今和漢王走得近,更何況他也有意殺雞儆猴,拿程處亮開刀,教訓盧國公府,最終傷到魏王。

他自然說道:“這樣的狂妄無禮之徒,當然不能輕饒。”

清河大叫:“太子哥哥!”

太子嚴肅:“清河,一個犯錯的侍衛,你護著他幹什麼?這人就交給漢王發落吧。”

“既然太子放手讓我發落,那我就不客氣了。”漢王對侍衛招手,“繼續給我打。”

清河氣急,推打舉起鞭子的侍衛,侍衛不敢反抗。

“我來!”漢王奪過鞭子,狠抽程處亮。

清河撲過去,抱住了程處亮:“你打啊?有膽子你打!皇祖父已經死了,你敢打我,看父皇怎麼收拾你!”

漢王氣極:“好哇!別人瞧不起我,現在連你一個小輩也來羞辱我?我是你叔叔,打不得你嗎?”一鞭下去,兩個一起打。

太子看見清河被打,就想張口勸阻。

覆水一旁低語:“借來的刀剛剛舉起來,太子如果開口,這刀子就又要放下去了。前功盡棄。”

太子不再作聲。

蘇靈淑久等清河不回,過來一瞧,見漢王鞭打清河和程處亮,極為驚愕。

她趕緊走到太子身旁:“太子,這是……”

太子冷漠:“不關我們的事。”

程處亮見漢王手下不留情,真打在清河身上,急得讓她放手。她卻死死抱住他,就是不放。

“我算是看出來了,原來是一對狗男女。”漢王冷笑連連,“清河,你這樣不要臉,抱著男人不放,別怨叔叔不留情!”

程處亮本來想著挨一頓鞭子得了,但連累清河,漢王下手又重,猛然掙斷綁他的繩索,一腳踢翻漢王,搶走近旁一個侍衛的劍,把清河護在身後。

程處亮道:“別過來!過來我真殺人啦!”

覆水忽然高聲:“程處亮劫持了清河公主!”

太子立刻了悟,接茬道:“程處亮劫持公主,欲行不軌,人人得而誅之!”

漢王興奮起來:“殺了他!上啊!”

眾侍衛將兩人包圍。

程處亮把清河推到一邊:“他們要殺的是我,你離我遠點。”

清河一步不動:“還記得你給我編的平安結嗎?要平安一起平安,要死一塊死!”

程處亮還想把清河往外推,但見刀劍襲來,又趕緊把清河拉回懷裡,後背擋了一刀。

“給我住手!”長孫皇后氣極的聲音傳來。

清河跌跌撞撞,撲到長孫皇后腳下:“母后!救我!”

長孫看見清河身上的血痕,揚聲質問:“這是怎麼回事?”

太子面無表情:“程處亮劫持了清河,兒臣怕清河受傷,要侍衛們圍攻程處亮。”

清河怒爭:“太子說謊!母后,他們鞭打程處亮,女兒覺得無理,想要阻攔,漢王就連女兒一起打。程處亮是為了保護女兒,才反抗的。”

長孫目光落到漢王身上:“漢王,你有何話可說?”

漢王老神在在:“皇嫂,我怎麼知道清河會和一個侍衛有姦情?她一看程處亮捱打,就變了一個潑婦,又罵我,又罵太子,眾目睽睽之下,絲毫不顧廉恥。這裡所有人都可以作證,是她主動撲到程處亮身上,要替程處亮挨鞭子。我當叔叔的氣得不行,所以拿鞭子教訓了她兩下。”

清河張口結舌:“漢王你!”

“我冤枉你了?”漢王撇了撇嘴,“你要是敢在列祖列宗的靈前發誓,說你和程處亮沒有任何關係,我就脫了衣服,讓你把剛才的鞭子通通抽回來。”

長孫皇后道:“夠了!公主受了驚嚇,還不快扶公主回去。”

清河還想再說,但對上長孫皇后凌厲的眼神,只好乖乖被宮女們扶走。

“程處亮是東宮的侍衛,為什麼要把他綁在樹上鞭打?”長孫皇后沒忘記詢問事情的究竟。

漢王道:“他不聽號令,藐視宗室,實在太可恨了,所以……”

長孫皇后打斷:“我問的是太子。”

太子冷淡:“兒臣為了紓解心中鬱煩,邀請漢王到東宮做客,答應讓他差遣東宮侍衛。程處亮藐視漢王的命令,就是藐視孤的命令,理應嚴懲。”

程處亮忍痛上前,跪下:“皇后娘娘,漢王為了取樂,命令我們脫下盔甲,騎上馬和他的侍衛用竹槍對戰。竹槍銳利,已經有不少侍衛受傷流血。我們加入禁軍,是為了保護皇城和皇族,不是為了做供人取樂而自相殘殺的玩偶。”

太子厲聲:“身為禁軍,不聽命令,就是大罪。說什麼藉口都沒用。”

傅柔開口:“娘娘,程處亮沒有做錯,這種事,聖人是有教誨在前的。孔子曰,其身正,不令而從。其身不正,雖令不從。漢王其身不正,命令程處亮做的事,又血腥而毫無道理,程處亮不從,無可厚非。”

長孫皇后點點頭,表示認同,命人扶了程處默去太醫院,又對漢王道:“漢王回府吧,閉門思過三日,不然等我稟明瞭陛下,讓陛下決斷。”

漢王灰溜溜走了。

“太子,你這到底是要幹什麼?”長孫皇后失望又痛心。

“兒臣要幹什麼?”太子已經鑽入牛角尖,“兒臣想做一個好太子,可兒臣的腿瘸了。朝堂上,大臣說兒臣應該讓位給魏王,兒臣拿他們沒辦法。立政殿裡,母后說這不是魏王的錯,所以兒臣也拿魏王沒辦法。兒臣只能待在自己的東宮,和漢王玩個遊戲取樂,沒想到一個侍衛不聽命令,還鬧出這麼大的動靜。如今兒臣拿自己東宮的一個侍衛都沒辦法了,原來一個瘸了腿的太子,這麼不值錢,要處處受人欺辱。若母后沒有別的吩咐,兒臣的腳一陣陣剮心的痛,恕兒臣失禮,先告退了。”

不等長孫皇后說話,太子轉身而去。

蘇靈淑想起身去追太子,卻被長孫皇后叫住。

“太子妃,剛才清河被漢王鞭打時,你在不在現場?”

蘇靈淑惶恐:“臣媳……臣媳當時也想勸來著,可是……”

“在還是不在?”長孫皇后沉臉。

蘇靈淑不得不答實話:“……在。”

長孫的語氣冷冽:“你是太子妃,見到他行事荒唐,應該勸誡他,阻止他。但你卻沒有履行一個妻子的責任。當日太子和戲子稱心交往,你和你爹把事情鬧到御前,讓太子幾乎就此失愛於陛下。太子和魏王兄弟失和,你不但不牽線拉橋,緩和他們的關係,相反還處處和魏王妃針鋒相對,在太子面前訴苦抱怨,讓事情越發不可收拾。今天清河被人用鞭子抽打,她是你的小姑子,你這個做嫂子的居然眼睜睜看著,無動於衷,任她傷痕累累。自從太子娶了你,東宮就壞事連連,災禍不絕。”

蘇靈淑畏縮:“臣媳沒用。”

“你不是沒用,你是有罪。像你這樣一個浮躁,嫉妒,愚蠢,自私的女人,有什麼資格當太子妃,當東宮的女主人?今天我要休了你,把你逐出東宮,只是一句話的事!別以為你嫁進東宮,就是穩穩當當的太子妃。從現在開始,謹言慎行,規行矩步,再敢在太子面前挑撥是非,離間太子魏王的兄弟之情,和魏王妃做意氣之爭,我就讓你帶著天底下最大的羞辱滾回蘇家。”長孫皇后冷著臉,走了過去。

蘇靈淑癱軟在地,良久,才被雙喜扶了起來。

她眼中一抹徹寒:“我啊,自從嫁入東宮,就沒過過幾天安生日子,苦苦熬著,終於生了象兒,太子也對我好了,她卻說什麼?要我帶著天底下最大的羞辱滾回蘇家?”

雙喜憂心:“不會的,皇后娘娘她只是……”

“嚇唬我?”蘇靈淑搖著頭,“太子妃看著風光無量,在這宮裡頭卻是最可憐的主,陛下,各宮娘娘,太子,皇子,王爺們,甚至先嫁進來的魏王妃都能壓過我一頭。卻憑什麼,我要這麼委屈?”

雙喜不敢再言。

“去,給我查,是誰給母后報的信,若是魏王妃當初安插進來的人,不用回我,直接打死。”蘇靈淑慢慢走起,“我已經熬到今天,我還會熬著,熬到太子登基的那一日。我不信,我連魏王妃都制不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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