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天,馬海虎和馬海妞起內訌,在魏王名下的當鋪裡。

魏王如今落難,禁足令解封遙遙無期,別有用心的人趁機落井下石,跑到當鋪裡,把前年當進來的,不值錢的玉佩說成家傳寶,胡攪蠻纏,非要當鋪掌櫃把東西還回來。玉佩因為過了贖回期,已經賣出去了,掌櫃架不住這客難纏,答應三倍賠償,誰知客人非說那東西值三千兩,要求馬上付現銀。

當鋪傻眼,沒那麼多現銀,馬海虎突然殺出,願出這份銀子,但要求交換鋪面,讓這個開在旺市的鋪子換道犄角旮旯裡去。

眼看事情不能善了,馬海妞橫插一槓,大方資助當鋪掌櫃三千兩銀票,以至於這場蓄意的陰謀不了了之。

馬海虎把馬海妞拉到當鋪外的小巷子裡,生氣地問她幹什麼。

馬海妞反問:“你幹什麼才對!怎麼能趁火打劫,落井下石?”

馬海虎沒好氣:“趁火打劫,落井下石,是我們海盜的本分。”

馬海妞啐一口:“呸!你還是海盜嗎?你現在是朝廷命官。”

馬海虎腰桿挺直:“就是因為當了朝廷命官,才更要落井下石。我們跟了吳王才有如今的風光,當然要對吳王表忠心,而對吳王表忠心的最好辦法,就是狠狠打魏王這隻落水狗。”

馬海妞好笑:“以你的腦子,未必能想到這一點吧。”

馬海虎承認:“雖有咱們將軍提點,不過我也有努力思考。”

“那你有沒有思考過,魏王妃對我有恩?”鎮海將軍府所有的人和魏王一點私怨都沒有,想當初他們當海盜的時候,還屬於盜亦有道呢,如今怎麼黑白不分了?

“她都已經死了,你報恩她也看不見。”再說,什麼恩?他可是一點好處沒見著。

馬海妞怒氣衝衝:“那你以後死了,我是不是不用去燒香燒紙?反正你死了也看不見!馬海虎,就算你是海盜,也做個有底線,有原則,盜亦有道的海盜!知道古人怎麼說真正有本事的大盜嗎?入先,勇也;出後,義也。海盜也是講義氣的!你看看你自己,到長安後有什麼長進?別的沒學會,長安人齷齪無恥,下流卑鄙的心思都學滿師了!”

馬海虎大叫:“夠了!讀了幾天書,教訓起你哥來了!開個美人坊,有幾個臭錢了不起嗎?”

馬海妞搖頭:“馬將軍好大的威風啊。還是憐燕兒有眼光,早看穿了你這人,無權無勢時什麼都好,一有了權勢就翻臉不認人,怪不得她早早的離開你!”

馬海虎給了馬海妞一拳,朝臉上打的。

馬海妞驚愕一瞬,眼裡就蓄了淚,臉上心裡哪兒哪兒都疼。她其實很不喜歡現在的幫主,還有阿兄。幫主說她應該把太子妃靠魏王妃當選的事抖出去,沒多久太子妃就把魏王妃害死了,她總覺得自己好像成了幫兇。好些事,她想不明白,但隱隱有不好的預感。而今日再看阿兄,簡直跟惡霸沒兩樣,令她難以接受。

看妹妹哭著跑了,馬海虎也有點傻眼。他和海妞相依為命,長兄如父,寵得她無法無天,從未想過會對她動手。他心裡著急,正要去追,忽聽有人喊他。

“馬將軍。”

馬海虎回頭一看,眼睛直愣,竟然是消失了好一陣的憐燕兒。

憐燕兒盈盈笑著:“恭喜高升。”

馬海虎表面裝冷酷:“你是知道我升官了才來找我的吧?”

憐燕兒坦然得很:“當然。”

馬海虎氣結,話衝出口:“愛慕虛榮!”

憐燕兒笑道:“你早就知道我的出身,青樓女子無可傍身,只能愛慕虛榮。”

“我以為你是不一樣的。”馬海虎才動心。

憐燕兒眼眸亮晶晶:“哪裡不一樣?”

馬海虎賭氣道:“我知道自己傻,你其實和那些女人一樣!”

“青樓女子都一樣地愛慕虛榮,可天下的男人呢?也不是一樣?沒錢時有情有義,有錢就沒了情義,即使曾經同甘共苦,人老珠黃還是會被拋棄,讓你在夫人的位置上當個傀儡,自己抱著新娶的美妾去受用,那都算念舊情了。付出真心的女人,總是會被男人辜負。”

“我就不會辜負你。”馬海虎不知不覺洩了氣。

“騙人。”憐燕兒神情略帶委屈,“從前你對我多好,如今一升了官,就對我擺臉色,大聲呵斥。”

“我……”馬海虎立刻小聲,“你不告而別,我這不是著急嗎?”

“馬海虎,如果我對你真心,你會也對我真心嗎?”憐燕兒目光深凝。

馬海虎傻傻看不出來,只是老實點頭。

“一輩子?”

“一輩子。”

“如果你以後做了大官,甚至成了國公,人人都來奉承你,送你許多年輕的美人,那時候我已經老了醜了,你還會陪著我嗎?”她憐燕兒的要求很高的。

馬海虎承諾:“會。”

“你今天這些承諾,就像一個夢。我許多姐妹都曾做過這個夢,夢見自己遇見良人,山盟海誓,海枯石爛,她們原本青春貌美,受人奉承,不愁吃穿,卻願意為了男人拿出自己積攢的體己,願意洗盡鉛華,跟著男人吃苦,最後好不容易,男人有出息了,她們得到的卻是不屑的拋棄。她們老了,醜了,沒有家,最後像乞丐一樣死在街頭。因為她們曾是青樓女子,沒有人會同情她們,只會說她們活該。這世界從來就不願意給我們這種人一條活路。我很怕,怕自己也會做經歷這樣的噩夢。”

馬海虎握住憐燕兒雙手:“有我在,你的夢一定是美夢。我雖然是海盜,可說話也算數的。古人說,盜亦有道。”

憐燕兒笑得有點羞澀:“我以前以為你笨笨的……”

馬海虎反對:“哎,你這就不厚道了,我正和你說真心話……”

“沒想到你其實很厲害,每句話都能打動我。所以,我想嫁給你。”憐燕兒微微臉紅,眼中流露一絲不自信。

馬海虎不敢相信:“真的?”

“你明天帶一件定情之物來,我以後就是你的人。”她想要和他過日子。

“為什麼要等明天?今天不好嗎?”馬海虎笨拙地掏出一個錢袋,“這行不行?”

“傻瓜,不行的。”憐燕兒看笑了,“能表明你心意的東西才算信物。不要買,要你自己親手做。一個小木雕也行,一把梳子也行,甚至一個小風車,只要是你親手為我做的。”

“行!”這不難!

“明天午時,城郊湖畔,不見不散。”憐燕兒相約。

“明天不見不散,我這就回去做!”馬海虎一邊跑一邊回頭,衝憐燕兒揮手道別。

憐燕兒也揮著手,眼中有了希冀。等馬海虎跑得不見影了,她才轉過身去,面對巷子的另一頭。

“出來吧,早看見你了。”

嚴子方從拐角走出,面無表情。

“既然你都聽見了,我也直接了當。”憐燕兒斂了笑容,“我不想再留在魯國公府了。”

“可馬海虎還沒當上國公。”嚴子方以為她的目標更大。

憐燕兒搖頭:“他那麼笨,當了國公很容易被人害死的,現在能升到這位置已經不錯了。”

“不錯,海虎也該過點好日子了。”嚴子方替兄弟高興,只是不顯在面上,“不過在這之前,有一個人要見你。”

憐燕兒問:“誰?”

嚴子方不答反問:“你想看海嗎?以後馬海虎調到沿海一帶駐防,你跟著他一起,每天看海上壯觀的日出日落,覺得怎麼樣?”

憐燕兒一笑:“不管去哪兒,我都跟著他。”

嚴子方有點羨慕馬海虎,他比自己幸運多了,傻人有傻福。

漢王垂頭喪氣地坐在牢裡,聽說杜荷已遭斬首,心知他的處置大概也快下來了。忽然,鐵柵欄外出現一道纖細身影,他恍惚間以為是侯盈盈,急切抬頭,卻失望了。

“漢王殿下,是王妃要我來的。”來的是傅柔。

漢王陡然睜眸,起身來到傅柔跟前:“侯盈盈叫你來的?”

傅柔拿出一隻玉鐲:“我有憑證。”

漢王接過,看清那是母妃送給侯盈盈的鐲子,神情複雜。

傅柔道:“王妃很擔心你。”

“她擔心我?”漢王一抬臉,猙獰兇狠,“她是擔心我還沒死吧?我死了,她就可以和她的姦夫逍遙快活了!做夢!告訴那賤人,就算做了鬼,我也會日日夜夜纏著她,讓她活得比死了還痛苦!”用力砸碎了玉鐲。

傅柔冷眼旁觀:“殿下憑什麼恨王妃?”

漢王叫:“她背叛我,傷害我,我恨她有錯嗎?”

“請問殿下這一生又背叛過多少人,傷害過多少人?”傅柔不假辭色,“到底多少,恐怕殿下自己都數不清吧?那些把真心交給殿下,卻被殿下玩弄後拋棄的女子。那些被殿下從父母身邊奪走,遭受虐待,悽慘死去的女子。那些忠心耿耿保護殿下,卻被殿下命令裝扮成外族人,被迫互相殘殺以讓殿下取樂的侍衛。那些人的名字,殿下還記得嗎?”

漢王懊惱:“閉嘴!”

“我並不贊成侯盈盈的好心,世間有因果,做壞事就應該受懲罰。殿下傷害過的人太多,甚至連侯盈盈也是曾經的受害者,她為什麼不再逃出後一走了之,反而回來自討苦吃?”傅柔嘆息,“她卻說,你曾逃出過宮廷,卻回了漢王府找她,因此才被捉住。她可以想象你找不到她那一刻的痛苦絕望,因為她覺得你正在改變,變得願意去相信世間的美好。她若這個時候棄你而去,等於表明她騙了你,但那卻不是事實。她說,她真心想和你過日子,認真當你的妻,選擇了這條路,就會一起走下去,哪怕已經到了盡頭,這就是她生命的價值。”

侯盈盈奇異的理論,讓傅柔終於答應跑了這一趟。

“她要我一定向你澄清,長安大亂那天,她是被騙走的,想了很多辦法才逃出來,並沒有背叛你。”

漢王半信半疑:“到現在還想騙我,當我是傻瓜嗎?我誰也不信!要我再相信她,除非她親自來,陪我坐牢,陪著我一起下十八層地獄!我活不成,她也別想活!她敢不敢?敢不敢!”

傅柔又嘆了一聲:“她已經那麼做了,只為讓你相信世上有一份真誠。你不信我,可以問看管這裡的內侍,他們應該都知道。”

漢王突然瘋狂地踩踏已經碎了的玉鐲:“父皇駕崩了,母妃進道觀了,再也沒有人會在乎我!胡作非為的漢王要自食其果了,你們很開心吧?你們一個個都恨不得我死!我是大唐皇子,我是太上皇最鍾愛的兒子!想要我死?我先要你們的命!”他伸出手,隔著牢房柵欄掐住傅柔的脖子。

楊柏陪傅柔來的,本來就在不遠處把風,一看漢王掐住傅柔的脖子,急忙跑來救人。

傅柔擺脫漢王的鉗制,眼神流露失望:“終究,是她錯信了你。”

“趕緊走吧,要是驚動太多人,我也招架不住。”楊柏催促,“漢王自知大限將至,腦子已經不清楚,說不通的。”

傅柔看著大叫大嚷的漢王,轉身離開。然而,她不知道的是,她一走,漢王就叫了看守的內侍過來。

“你可聽聞漢王妃投案自首的訊息?”他必須確認。

“是有這麼回事,宮裡還議論紛紛,說漢王妃對殿下情深意重,同甘共苦呢。”內侍如實回答。

漢王愣了好一會兒:“你,去給我取紙筆來。”

憐燕兒望著覆水山莊的牌匾,不知怎麼,心裡有些忐忑不安。嚴子方也不多說話,帶著她走進山莊,穿過竹林,上了一片寬闊的觀景臺。

覆水走了上來,淺笑看似友好:“憐娘子,請坐。”

憐燕兒雖然坐下了,目光卻警惕,看著覆水遞過來的酒水,碰都不碰。

“你怕我?”覆水抿了口酒。

“我見過的男人多了,怕你什麼?別拐彎抹角了,你要問我什麼?”憐燕兒心知,嚴子方也是聽命此人。

“我只有一個問題。”那他就直接一點,“當初你告訴嚴子方,親眼看見程處劍和程處默翻臉後,闖程序處默的房間搜出太子寫給齊王的信。你說的是實話?”

憐燕兒蹙眉:“當然是實話。”

“也就是說,程處默和程處劍明明設下苦肉計,卻瞞著你,甚至故意在你眼前演了一場戲?”覆水嘴角一抹似有似無的笑。

憐燕兒只覺眼前的男子森冷:“我怎麼知道?反正我在盧國公府看見什麼,就告訴你們什麼。”她有些緊張,到底拿起酒杯喝了一口,“你不會以為我和程處默串通了在騙你們吧?”

“不,你沒有騙我們。”覆水突然下令,“帶上來。”

有人押著一個穿著普通百姓衣服的男子走進觀景臺。

覆水問那男子:“叫你一路跟蹤憐燕兒的人,是程處默吧?”

男子露出軍士的骨氣:“老子落在你手上,你要殺就殺,要剮就剮,休想我……”

覆水一抬手,手下就把男子的脖子扭斷了。

憐燕兒驚得站了起來,目光漸漸流露恐懼。

嚴子方默不作聲,冷眼看著。

“聽說燕回樓的前花魁終於看中了一個男人,想洗手作羹湯,長伴君郎側了?”覆水轉著酒杯,“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,安安穩穩地過一輩子,這是多大的福氣。可惜,我沒有這種福氣。憐姑娘,你也沒有。”

憐燕兒一步步往後退:“你想怎麼樣?”

“你一到程處默身邊,他就懷疑你了,而且他還利用你,讓我們相信程處劍真心投靠太子,以至於魏王事先得到訊息,逃過殺手團的偷襲。你,正是我們這次計劃沒有完全成功的原因。”他一直在找原因,如今要亡羊補牢。

“我怎麼知道程處默會懷疑我?再說,你們不是已經贏了嗎?太子和魏王都不是你吳王的對手了。”她看看嚴子方,再看看覆水,決定離兩人都遠點兒,往觀景臺的石階那邊退去。

覆水依舊坐著:“贏得太險,給了我一個教訓。那就是任何時候,都要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。比方,我們的密探卻變成對方的密探,這種可能性,堅決杜絕。”

憐燕兒忽覺腹中劇痛,喉頭一嗆,一口血噴出,同時眼耳口鼻都滲出血來。

嚴子方大吃一驚,快步上前扶住她:“憐燕兒!憐燕兒!”

憐燕兒的目光在石桌上的酒杯看一眼,無力倒在嚴子方懷裡,用最後一口氣說道:“別告訴他,我不要他傷心……”

嚴子方呆了片刻,大掌撫過那雙流血淚的眼,怒向覆水:“為什麼殺她?既然程處默看穿了她,就讓她離開長安。你不是答應了嗎?”

“我答應你會考慮一下,可想來想去,還是殺了最保險。上一次程處默利用她讓東宮吃了大虧,今天程處默又利用她,派人跟蹤到了這,要不是我的手下警醒,抓住了跟蹤者,我們又要遭程處默的暗算。這女人雖然對我們已經沒有用處,未必對程處默沒用,留著她遲早會惹出禍來。”覆水不以為然。

嚴子方憤憤不平:“她是我好兄弟心愛的女人。”

覆水目光陡然犀利:“誰壞我的大事,我就殺誰。別說馬海虎心愛的人,就算是皇帝心愛的人我也照殺!”

嚴子方不遑多讓:“如果是你的呢?”

覆水一怔。

嚴子方逼問:“如果你心愛的人,你也下得去手?”

覆水面色僵冷:“人性只有自私貪婪,哪來的愛?我不信它,更不會有什麼心愛的人。你這問題,問錯人了。”

嚴子方不再多言,大步而去。

這從來不是他想要的結果。拋卻道義,加官進爵,步步高昇,卻斷送他兄弟一生的幸福。所謂的權力,根本不在他手中,他只是覆水手裡的刀。他以為官位可以幫他擺脫海盜的身份,堂堂正正做人,然而這一刻,他才知道,原來在當海盜的時候,最是堂堂正正,如今卻活得像陰溝裡的地老鼠了,連知錯還改的漢王也不如。

本站所有小說均來源於會員自主上傳,如侵犯你的權益請聯絡我們,我們會盡快刪除。
本站所有小說為轉載作品,所有章節均由網友上傳,轉載至本站只是為了宣傳本書讓更多讀者欣賞。
Copyright © 2024 https://www.uuread.tw All Rights Reserved