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娘子聽說陳大娘子興師問罪來了,心急火燎地趕來。
“親家……”二娘子不知說什麼,才能讓對方消火。
“你養的好女兒!”陳大娘子叉著腰要吃人的樣子,“花轎都抬到夫家門口了,一聲回家,掉頭就走,我還真是見都沒見過!”
“親家,我這個女兒雖嬌慣了點,但她也委屈,還沒進夫家門,就在大門口要她驗身子,這實在……”二娘子硬著頭皮。
“這是為她好!”陳大娘子半點不心虛,“外面傳得不三不四,虧我宅心仁厚,才給她一個機會,證明她的清白!不過,這回念在她初犯,我大人有大量,只是今後再要回孃家,必須問過我,我們陳家可是有規矩的!”
“阿彌陀佛,罵得好。再罵狠一點。” 三娘子躲在門後,樂津津地看陳大娘子興師問罪,說到底,剛拿到的賬本還沒捂熱呢。
這時,紫雲和傅君的丫環末兒出現,各抱了張月牙凳,擺在廊下。傅柔帶著傅君姍姍走出,自己優雅落座,還對傅君做了個請勢。傅君蹙眉,眼神示意傅柔不要任性。傅柔只當沒瞧見,乾咳一聲。
陳大娘子回頭一看,瞧傅柔坐得自在,兩眼都快瞪豎起來。
陳大娘子道:“你還坐著幹什麼?走吧。”
傅柔笑問:“走哪兒去?”
陳大娘子哼:“自是回我陳家。”
“啊。”傅柔好似才明白,“婆婆可能不知道,唐律有言,女子在夫家受辱,可避回孃家。我一個未出閣的女兒,婆婆當眾在大門口要求驗身,奇恥大辱,我為此回孃家,誰也說不得不是。”
陳大娘子憋了憋氣:“好吧,就算受了點委屈,有什麼大不了,婆婆親自來接你,已是給了你體面。”
“那倒不必勞煩婆婆,等我這點委屈消了,自己會回去。”等到猴年馬月,她也不會踏進陳家的門檻。
“好啊,你是千金,受不得一點委屈,那就別進我們陳家的門!我……我退了你這個媳婦!”陳大娘子本就越想越後悔。
“退媳婦?笑話!”傅柔陡地站起,目光犀利,“我蓋了紅巾,上了花轎,當著廣州所有人的面到了你家門。嫁出去的女兒,你說退就退?”
“你你你……”陳大娘子氣得哆嗦,“沒見過你這樣的惡兒媳婦。我回去就叫友兒寫休書!退不得,我還休不得?”
“還真是休不得。”傅柔面帶同情,“憑什麼休我?”
陳大娘子張口。
“憑我不敬公婆?”傅柔嘆口氣,“可我還沒跨進夫家門,何時能夠不敬公婆?無故休妻,可以問罪。至於七出之條,就更沒一條能用在我身上。”
陳大娘子火大:“你不到我家去,那……那就退禮金!”
傅柔淡定地回答:“只怕婆婆失望。我已然出嫁,如今只是回孃家來歇息。沒有娶了人家女兒,還要退禮金的。”
陳大娘子指著傅柔,手指顫得厲害:“想待在孃家,行啊。我來接你,你不走,以後你休想再踏進陳家。你也別以為能白坑我陳家五千兩銀子,我給了錢,就把你買下了,你在孃家住,若有半點不安分守己,壞了名聲,我就把你塞竹籠子裡,用水淹了!”
陳大娘子轉身就走,卻被二娘子拽住。
二娘子道:“親家,有話好說。”
“對了,我立刻給友兒張羅一房溫柔聽話的妾,比你這狐狸精好得多。”陳大娘子轉頭狠瞪傅柔。
“娶妾也是不行的。”傅柔要笑不笑。
“我兒子娶妾,你管不著!”陳大娘子叫嚷起來,怎麼自己說什麼,傅柔都說不行。
“您看啊,我新娘子的紅衣花轎還留著。我一天不回門,咱們大禮就一天未完。律法有例,平民百姓,內外各有其主,娶正妻前後一月,不許納妾。我可是為了陳友好,他要娶妾,萬一我正好坐花轎過門,娶妻之日娶妾,停妻再娶之罪,是要流放千里的。”傅柔接著講唐律。
陳大娘子快被噎死:“你!你!”
“婆婆彆氣壞了身子,我所言句句屬實,您若不信,可去縣衙問我姐夫,唐律他最熟了。”傅柔耐心以對,緩緩坐下。
陳大娘子兩眼一翻,暈了過去。陳家眾僕慌亂著手腳,抬著她就走,簡直抱頭鼠竄一般得狼狽。
“果然是妖孽,連她婆婆都降不住她。”氣沖沖的三娘子往回走,“難道她真待著不走了?不管!我死也不會把賬本還回去!”
常嬸從轉角跑出,差點撞到三娘子。
三娘子罵道:“要死了,慌什麼!”
“三娘子有客人。”常嬸跑得有點喘,“還是個小公爺。”
三娘子一愣:“什麼爺?”
常嬸回答:“盧國公長子,程小公爺。”
三娘子傻了半晌,踩著小碎步,往前面的廳堂跑去。
程處默正向傅老爺說明來意:“我那位姓西的奶孃,對我很好,就像我的親孃一樣。她臨死時,身邊沒有一個親人,再三求我,要我哪怕找到一個和她同姓的也好。也算有個家裡人,給她逢年過節,上一炷香。”
小廝君慧一旁幫腔:“聽說貴府三娘子,也姓西。我家阿郎為了西奶孃,想來認個親。”
程處默心動馬上行動,想方設法打聽了傅家的底細,弄出認親這一招,唯一目的就是住進傅家,接近傅柔。
三娘子在門外聽得合不攏嘴,剛才那點氣全沒了,心想老天有眼,讓她的姓能派這麼大用場。她急忙入內,與程處默見禮,順眼瞥見桌上金光燦燦的禮物,眼裡也燦燦金光。
三娘子小心翼翼地問:“不知小公爺那位奶孃,叫什麼名字?”
程處默想了想:“西奶孃當年說,她有個小名,叫胭脂。”
三娘子大叫一聲:“哎呀!我叔叔當年失散的那個女兒,小名不就叫胭脂嗎?她一定是我可憐的堂姐。姐姐啊,你走了這些年,我們總算知道你的訊息了,可憐叔叔到死都盼著你啊。”什麼胭脂粉餅的,總之不能讓上鉤的大魚跑了。
“三娘子不要傷心。”程處默揉揉鼻子,其實掩去好笑,“今天可以認親,西奶孃泉下有知,也會高興的。”
三娘子一邊嗚嗚假哭,一邊拍拍程處默的胳膊:“別這麼生分,往後我們就是一家人,你叫我三姨吧。”
程處默乖巧地喊:“三姨。”
三娘子欸應了一聲,“那你——呃——”不知對方叫什麼名。
“三姨叫我處默就好。”程處默終於說出正題,“城裡的客棧都滿了,正為住的地方頭疼呢。”
“家裡還有幾間空廂房,你要是不嫌棄……”三娘子巴不得穩固關係。
“不嫌棄!不嫌棄!”程處默差點蹦高。
三娘子轉身叫人:“常嬸,趕緊叫人把客廂收拾出來,囑咐伙房今晚弄一桌子好菜。對了,去叫小娘子出來,見見處默哥哥!”
程處默以為就要看到傅柔,臉上樂開了花。
一直坐在窗下繡鷹的傅柔,充耳不聞府裡的喧譁。
紫雲已告訴她,三娘子認了一門什麼國公小公爺的親戚,大擺家宴。傅柔覺得古怪,但也懶得多想,只讓紫雲把窗關上。
忽然房門一開,走進一個年輕男子,眼氣與傅柔有些相似,五官周正,人高馬大,一臉討好的模樣。
傅柔騰地站起來,捉了雞毛撣子,朝他走去。
“傅濤,你真是好本事!”這個弟弟一直在九華山學武,好不容易盼到他學成下山,就鬧出了人命官司,害得她不得不“騙”陳家的銀子。
傅濤一邊躲雞毛撣子的追打,一邊大叫:“二姐聽我說!”
“到九華山學功夫,難道就是為了讓你爭風吃醋?”傅柔一點不想聽。
傅濤眼明手快抓住雞毛撣子,但又被傅柔兇狠的眼神嚇到,慌忙放手,只能上躥下跳。
“那群地痞調戲一個賣身葬父的小姑娘,我看不過眼,才……唉呦!”雞毛撣子抽到小腿,傅濤齜牙咧嘴,“我才說了兩句公道話,一夥人都撲上來打我,可憐我就回了一拳,誰知道那傢伙那麼不經打,明明是他先用酒罈砸我腦袋的,我腦袋還破了皮呢。”
“惹這麼大禍,家裡賠了五千兩銀子,你還有理?”傅柔當然不會真打,只是嘴裡不饒人。
傅濤哎呀呀喊著就往外竄,一溜煙得跑了。等傅柔追出院子,傅濤早就沒了影子,不禁又好氣又好笑。她何嘗不知傅濤秉性純良,不然也不會拿自己的終身大事當籌碼賭了一把,助他脫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