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7章 知音

這日,方子嚴率領四海幫眾兄弟,來到長安。皇上將四海幫招安,封方子嚴為鎮海將軍,特賜將軍府,可謂風光而來。

“來了就來了,這麼得意幹嘛?”程處默雖說來接他了,卻是不甘不願,奉旨才來,“你還真敢來,不怕我用假訊息騙你,來個甕中捉鱉?”

方子嚴道:“我相信的不是你,是我們大唐的皇上。如果皇上為了抓我這樣一個海盜頭子,出爾反爾,那我也只好認了。”

程處默好笑:“這才歸順幾天啊,就我們大唐的皇上了。皇上要你做的事,你都做好了?”

方子嚴往身後的一溜兒囚車指指:“海上那一帶,叫得出名號的海盜都被我掃掉了。後面車廂裡裝的是石灰制過的人頭。還有幾個活的,獻給皇上,讓皇上看看新鮮的海盜是什麼樣子。”

程處默覺得很多餘:“看你不就成了嗎?何必抓活的來給皇上看?你以為皇上很有空啊?”

“程處默!”一個胖乎乎的身板突如其來,往程處默身上一撞,見他紋絲不動,滿意點頭,“不錯,你還是那麼強壯。”

程處默推開那人,護住胸前,“馬海妞,我有老婆的,你別亂摸啊!”

“可你都看過我的身體了,你得負責。”馬海妞不管不顧,反正她要定他了。

程處默“啊啊”叫道:“我什麼時候看過了?”

“你看了兩次,還沒看清楚?”馬海妞一轉眼珠,“找個機會,我可以再讓你看看。”

程處默調頭就走。娘咧,他惹不起,難道還躲不起?

方子嚴卻拽住了韁繩,看向人群之中。一張很難忘的美人容顏,一雙與她姓氏不符的明亮眼眸,連她的名字他都記得清清楚楚,侯盈盈。

侯盈盈拼命擠到方子嚴的坐騎前,仰著笑臉,萬分驚喜:“是你!”

方子嚴也笑,露出白牙:“我送你的珍珠還在不在?”

侯盈盈開心地點點頭。

“扔了吧。”他涼聲道。

“為什麼?”她一怔。

“因為你父親與我不共戴天。”他轉開視線,輕敲馬鐙,隨隊伍前行。

她應該害怕,躲得遠遠的,因為他這次來,一定會讓侯家付出代價!

程處默把方子嚴送進鎮海將軍府,以為可以喘口氣了,想不到一回家就聽到“噩耗”,皇上要為他和清河公主賜婚!

原來程處亮終於和父母說了清河公主的事,請他們幫他向皇上求娶。程咬金夫婦本就有意為程處默求娶清河公主,誰知程處默非傅柔不娶,如今肥水不流外人田,倒是圓滿了。

只是人人想得挺美,天不遂人願。等到程咬金覲見皇上,剛提了“清河”二字,皇上就直接賜婚程處默和清河公主,還很大方地批了一個期限,兩個月後。金口玉言面前,程咬金也只能謝恩。

程處亮比老大的反應大多了:“你是怎麼做事的?一件這麼簡單的事,讓你辦出這麼荒謬的結果!清河公主她爹犯了糊塗,你要反駁他啊!你要堅持立場啊!你不能就這樣跪下謝恩啊!毫無骨氣!毫無尊嚴!毫無……”

程咬金一巴掌拍在程處亮的腦袋上:“小兔崽子,有你這樣和父親說話嗎?你腦子發昏啦?”

程處亮懵了一下,忽然跪下來,抱著程咬金的大腿放聲大哭:“爹,我知道我比不上大哥,我沒有大哥有出息,我不是長子,我不是宣威將軍。可我也是爹的兒子啊,我也能傳宗接代啊,爹你不能這樣對我啊!好好的老婆,變成了大嫂,我腦子能不發昏嗎?我從腦門到胸口簡直都發洪水了!爹啊,你偏心啊!你把我的老婆給了大哥啊!”

程咬金嘆氣:“不是爹要把你老婆給你大哥,是皇上要把他女兒嫁給你大哥。”這叫什麼事啊!

程夫人卻樂見其成:“好了好了,皇上既然發話了,我們聽話就好。處默娶清河公主,挺好的呀。”

程處默和程處亮四目瞪圓。

程處亮更是往地上一坐:“我是不是娘從街上撿回來的啊?我都要活不成了,你還只顧著大哥!”

程處劍嘖嘖搖頭:“二哥,你這打滾撒潑的本事,越來越令小弟歎為觀止了。”

程處亮爬起身,對小弟一拳頭揍去:“叫你幸災樂禍!”

程處默讓程處亮拉到自己身後,阻止兄弟鬩牆。經歷和傅柔的情路曲折,他如今已經學會了淡定。

程咬金揉著太陽穴,大吼:“夠了!”

程夫人道:“皇上都發了話,這婚事是改不了的。”

程處默和程處亮異口同聲:“一定要改!”

程咬金問:“怎麼改?”

程處亮理所應當,“要大哥向皇上擺明態度,拒婚!”看向自家老大,“大哥一定有辦法,對不對?”

程處默一臉豪氣干雲:“為了柔兒,我都死裡復活了,還怕拒婚嗎?

大朝會上,文武百官黑壓壓站了一大片,方子嚴入殿覲見聽旨。

“奉天承運,皇帝詔曰。方子嚴昔犯唐律,而後能大悟而悔過,掃蕩海上宵小,戴罪立功。聖人言,善莫大焉。獻山川錦繡圖,大船圖冊,諫言海船造法,頗有功勞。授鎮海將軍銜。欽此。”內侍遞上聖旨。

方子嚴接旨,“謝陛下隆恩。”但仍跪著,“陛下,微臣有罪。”

皇上道:“朕已經赦了你的罪。”

方子嚴道:“微臣說的是另一樁罪,關於微臣的身世。微臣幼年家破人亡,掉進水裡,被四海幫老幫主救起來,才當了海盜。做了盜賊,也知道不光彩,不敢用原來的名字,於是跟著老幫主義父的姓,換了一個名字。方子嚴,並不是微臣的真名。如今蒙陛下聖恩,赦免罪過,微臣終於可以堂堂正正的做人了。微臣希望,可以用回原來的姓名,也好寬慰在天上的爹孃。”

皇上微微詫異:“原來還有這麼一重故事。身為人子,做了海盜,怕丟父母的臉,改名換姓,還算你有羞恥之心。好,你就用回原來的姓名。方子嚴這個名字,就讓它隨著你海盜的那些經歷,一同丟棄吧。你的真名是什麼?”

方子嚴跪直,目光炯然:“稟陛下,微臣的真名是嚴子方。”

站在群臣中的程處默斂了笑容。這個名字他太記得了,嚴子方是傅柔的娃娃親,怪不得要和他搶傅柔,原來仗著早有淵緣。憋到這會兒才說,是怕早告訴他,他就不會幫這個忙吧。臭小子,真是太瞭解他了!

侯君集的臉色也是一變,當然記得因為一隻鷹,被他整得家破人亡的嚴家,難怪一直和他作對。

終於堂堂正正恢復了身份的嚴子方再度謝恩,起身歸入百官之列,恰與侯君集對上了視線,嘴角一抹冷然笑意。等著,好戲剛剛開始。

侯君集和兒子一回到家,侯傑就火冒三丈。

“程處默這混蛋,早就知道方子嚴是爹的仇人。我就說,一個卑微下賤的海盜,他這麼拼了命得幫忙,還百般哄著皇上封了一個將軍頭銜,原來都是為了和爹作對。”

“不過一個鎮海將軍,就算和程處默聯手,兩個乳臭未乾的小子,能對本國公有什麼威脅?”侯君集知道方子嚴就是嚴子方的時候,雖然驚訝了一下,倒還不至於怕了,“如今就望盈盈的婚事一帆風順,一旦我侯家和魏國公聯姻,如同成為太子膀臂。”

侯傑道:“程處默那個混蛋,自從沾上他,我們家就一連串的倒黴,他居然還敢拿盈盈取笑,說盈盈是誰沾上誰倒黴的掃把星。之前太子妃落選,如果魏國公的兒子又病死了,只怕大家都相信他那張臭嘴,盈盈將來的婚配也成問題。”

這時,管家跑了進來。魏國公派人來報喜,說是請了法雅大師誦經祛病,世子終於清醒過來,這下有救了。

侯君集大笑,道一聲“好極”,老天爺還是待他不薄的。

侯盈盈卻在房間裡發呆,雙指捏轉著嚴子方送她的那顆珍珠。她不懂,他說和父親不共戴天,到底是為什麼?

喜訊傳了進來,到她耳裡卻是晴天霹靂。原本對於嫁人這種事,她是沒有想法的。在廣州的時候,她一直知道父親想要她成為太子妃,為此特別勤奮地學習才藝和禮儀,想要報答父親對她的養育之恩。然而,落選太子妃時,她卻有小小的竊喜,魏國公世子病倒的時候,她大大鬆了一口氣。

有個人,用尖刀挑開了蚌殼,送她一顆世上最美的珍珠,就彷彿同時挑開了她的心尖,將他自己放進了她心裡,讓她再也放不下別人。

傅柔又被吳王叫來了凌霄閣,不知道為了什麼事,橫豎不來也不行。

“傅司織可知,我妹妹清河公主要當盧國公夫人了。妹妹出嫁,我這個哥哥十分替她開心。”吳王喜笑顏開,語氣調侃,“傅司織為何一臉愁苦?難道是遇到了負心男?”

“他不是那種人。”傅柔確實已知這則傳聞,卻不覺得程處默騙她,只覺得兩人的未來充滿荊棘般的坎坷。

“在你心裡,程處默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,絕不會辜負你。”吳王譏嘲著,而且他也不信,誰能逆轉一樁天子賜婚。

“是。”傅柔堅信。

“那不如我們打個賭。”吳王藉機,“如果程處默娶了清河,你就把他給忘了,安安心心得跟著本王。”

傅柔搖搖頭:“我不賭。”

吳王激她:“原來你只是嘴硬,其實對程處默也沒什麼信心。”

傅柔一字一頓:“我在乎他,我不拿自己在乎的人打賭。”

吳王心裡不是滋味,卻也不想再以身份壓人:“好好,不說這個了,有好處給你。”

吳王招招手,傅柔走過去,看到案上放著一張張的圖,皆是船的樣子。

“新奇吧?”吳王看她目不轉睛,“這都是外國的船,和我們大唐的船長得不一樣。你們司織所的繡品,整天不是花開富貴,就是杏林春燕,每個月要呈上的繡品數量那麼多,花鳥蟲魚,都被你們繡盡了。是不是需要一些新鮮又漂亮的花樣?”

“這些外國船,造型真新……”傅柔一轉頭,驚見吳王就在眼前,臉頰擦過他的唇。

傅柔大為尷尬,吳王卻笑得得逞。

“你剛才想說什麼?”她身上有一種很好聞的淡香,令他著迷。

“下官是想說,這些外國船造型新穎有趣,船帆的樣式也個個不同,尤其是這船頭,還雕出了獨特的形狀。把它們繡出來,各宮的娘娘們一定也會覺得很新鮮。”她說起刺繡,最是認真,已經忽略剛才的意外。

“嗯,本王很期待傅司織的新作。等你繡出來,可不許把本王給忘了,記得呈給本王一幅。”

“那是當然。”傅柔認為是應該的,“吳王殿下博覽群書,沒想到對外國的船隻也有研究。”

“本王沒研究這個,這是嚴子方獻給父皇的圖冊。”吳王不會冒領任何人的讚美。

傅柔吃了一驚:“殿下,你剛才說……嚴子方?”

吳王道:“就是最近歸順的那個海盜,四海幫的幫主,父皇已經正式封他為鎮海將軍了。他家破人亡後被迫當了海盜,怕丟父母的臉,所以改名換姓。”

“家破人亡,被迫當了海盜?”傅柔自言自語,“居然真的是他……”

吳王好奇:“你和他認識?”

傅柔不由嘆道:“他是我以為早就不在人世的一個故人。”

“傅司織,我真小看你了。”廣州商戶之女,和盧國公的兒子扯上關係,竟和海盜還是故人。

傅柔妙答:“人生無常,天定緣分。”

“也對,傅司織的人生比大多數女子都要精彩,也許將來會成為令人羨慕的王妃呢。”吳王凝望傅柔。

傅柔垂眸:“下官沒有這樣的妄想。”

吳王善辯:“沒有可能的事,叫妄想。有可能的事,就叫夢想。”

她可沒有這樣荒唐的夢想,傅柔笑著搖了搖頭。

車馬和行人川流不息的大街,太子獨自走著,格格不入,卻也不引人注目。

今日他在父皇那兒又捱了訓,又是吳王獨佔鰲頭。母后那兒,只命他不準再和稱心來往,連請安都給他免了。他的太子妃,佔有心那麼重,一次又一次讓他失望,甚至害死了他最信任依賴的司徒尚儀,令他的溫柔也再難以持續。

諾大的宮廷,身邊一個能聽他真心話的人都沒有。

忽然,前方出現一道像是稱心的身影,太子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加快,但等那人回頭,卻不是稱心。

太子失望之餘,茫然走了許久,待到回過神來,發現自己站在了落葉巷那所小宅子的門前。

木門不掩,可以清楚地看到院子裡,稱心正和熊銳練劍,大汗淋漓。

太子踏了進去,至少,應該和他最好的朋友當面告別。

稱心一瞬驚喜,隨之收斂,向太子恭敬地行禮:“殿下今天怎麼來了?”

“孤來看看你……”突然無話。

稱心也不說話。

熊銳識趣地走進屋去。

靜默好一陣,太子才又開了口:“以後這個院子,孤不會再來了,也不會再召你去唱趙子龍七進七出長坂坡。所以,今天不要拘束,我們像從前那樣相處。這樣的日子,以後都不會再有了。”

稱心忽然自在起來:“好啊。我呢,想做個遊俠。將來殿下登基,我就四處遊蕩,路見不平,拔刀相助,好歹也算是幫殿下一點小忙,平定天下。”

太子往屋子的方向看一眼:“你就跟著他練劍?”

稱心聳聳肩:“我這樣的人,難道還能請到大內高手做師傅?也就湊活吧。”

太子潑冷水:“師傅都很一般,徒弟的劍術就更不用提了。你學了這些三爪貓功夫,就想到外頭鋤強扶弱?孤看啊,你別被人鋤了,就已經很走運了。”

稱心道:“有本事,你教啊。”

太子撩袖:“好,孤就教教你,讓你看看什麼是名師出高徒。”

稱心一挑劍,“來!”

一次又一次,稱心的劍被太子輕鬆打落,兩人乾脆赤手空拳。起先還擺架勢,到了後來招數全無,只拼誰的力氣大,誰的小伎倆多,你壓倒我,我壓倒你,最終再也沒有力氣,大字趴開仰躺在地上,望著天空直呼痛快。

“稱心,孤很想再聽聽你唱的趙子龍。孤已經答應了母后,以後絕對不再見你,你今天不唱,孤就再也聽不到了。”

稱心一骨碌爬起,深深呼吸,再吐已是字正腔圓——

“自古英雄有血性,豈肯怕死與貪生……”

太子坐起,抱著雙膝,深深凝望著稱心,彷彿要將那道影子嵌入心底。稱心唱完,他大聲叫好,還將隨身的一柄寶石匕首摘下,遞了過去。

稱心笑道:“這最後一天,還要打賞我啊?”

太子搖頭:“不是打賞,是送給孤的朋友的。孤喜歡射獵,每次射獵時,都隨身帶著這把匕首。你拿著它,以後見到它,就當見到了孤這個知己吧。”

“知己相贈,我就不好拒絕了,還要日日帶著。”稱心接過了太子送的匕首。

太子一笑,轉身離去。他很明白,長此以往不過害了稱心,今日一別,他再也不會與之相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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