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4章 畫美

“美人圖?”

吳王抬眉,看著對面的傅柔,想不到她難得主動來凌霄閣一趟,卻提出讓他出乎意料的請求。

傅柔今早去看司織所的姐妹們,得知漢王要她們繡一幅美人圖,但承上去幾次都不滿意。元掌織就想求吳王,因他擅長美人圖,又不知怎麼開口,她才答應幫忙。

“一幅就好,下官會給殿下報酬的。”傅柔卻不多言。

“我看起來像那些街邊擺攤的畫師嗎?”吳王話鋒一轉,饒有興致,“有什麼報酬?”

“殿下想要什麼報酬?”

“說了,傅司言又要生氣……”

“那就別說了。”傅柔趕緊扼殺在搖籃裡,“下官給殿下刺繡一幅繡品,作為報酬。”

吳王覺得不夠分量:“你還是給我做一套新衣服吧。上次那套雖然補好了,畢竟是撕破過的,我要一套新的,也很說得過去。”

“好。”這個簡單。

“還有一個條件。”吳王得寸進尺,“下一次你放假出宮,陪我一天。”

傅柔毫不猶豫:“不行。”

吳王心裡不是滋味:“怕程處默生氣?他還和那個女海盜糾纏不清呢,這種男人,虧你也受得了。”

傅柔不動聲色:“這是下官的事。”

吳王試著任性:“你不答應陪本王一天,就不要提美人圖的事。”

傅柔轉身往外走。

“好了好了,不就是一幅美人圖嗎?給你就是。”吳王見她開不起玩笑,連忙過去開啟櫃子,抱出一大堆畫放在書桌上,“都是現成的,你隨便挑。今天我心情甚好,便宜你了。”

傅柔翻開圖,吃驚地發現全部是她的畫像。

吳王目光深凝傅柔的側面:“沒錯,我畫的全部都是你。”

傅柔垂了眼,繼續翻畫,畫上讀書的,刺繡的,望月的,病臥的,她自己從未見過的模樣。最終,她挑出一幅半身正面像,自覺滿意。

吳王勾笑:“嗯,有眼光。這一幅,我自問是把你的神韻抓住了。”

“多謝殿下賜畫。”傅柔行一禮,“等我把這幅畫拿給薛司織,就去做新衣。”

“薛司織?”吳王斂笑,“這美人圖,你不是自己留著看的?”

“漢王嫌司織所呈上的美人繡像不好,有意想請殿下一幅美人圖。”以免吳王以為她自戀,傅柔道出實情。

吳王一把奪回畫像,連同書桌上的畫像一起放回櫃子,還加了把鎖。

“你到底有沒有腦子?漢王那個色鬼,別人是避都避不及,你倒好,把自己的畫像呈給他。你是怕他不知道宮裡有你傅柔這一號美人?還是嫌自己在宮裡過得太舒坦?漢王若見了你的畫像,起了別的心思,要起人來,你知道是什麼後果?他是太上皇的愛子,想要一個女官,開個口就行了,十個程處默也救不了你。”

傅柔這才反應過來:“殿下提醒的是,我只想著司織所的差事,沒想那麼多。”

吳王氣笑:“你在宮裡也算老人了,還是不知道保護好自己。”

傅柔心想,她才進來一年不到,怎麼就是老人了?剛想和他辯一辯,卻見他開始鋪紙,還指指硯臺,對她使個眼色。

傅柔慣性上前磨墨。

“答應了給你一幅美人圖,畫好的那些不能用,就現在給你畫一幅新的吧,免得你回去司織所不好交代。”

傅柔感激:“多謝殿下體諒。”

吳王筆下很快出現一位美人,桃花眼,櫻桃唇,粉腮雪膚,纖腰盈盈一握。

“殿下,這畫中的女子是——”傅柔立刻認了出來。

吳王住筆,眼帶涼笑:“侯君集的女兒,侯盈盈。”

傅柔沉吟半晌,忽道:“殿下,能不能請你另畫一張?”

“你不是討厭侯君集嗎?”他可是在幫她。

傅柔大方承認:“是。但我討厭侯君集,並不等於就可以陷害他的女兒。侯盈盈和我無冤無仇,明知漢王的為人,還把她的畫像製成繡品呈給漢王,她豈不無辜?殿下實在不用因為我而這樣做。”

“說實話吧,我也不全是為了你,我也討厭侯君集。侯君集現在是要緊緊巴住太子這艘大船了,為了討好太子,整天給我使絆子。”他卻沒她那麼大度。

傅柔望著吳王,輕輕嘆氣。

吳王再試探:“真不考慮,用漢王讓侯君集難受難受?”

傅柔還是搖頭。

“我就喜歡你這方方正正的性子。好,另畫一幅。”吳王重新鋪紙,很快紙上出現一個美人,等到墨幹,交給傅柔。

“這次不照著真人畫,想出來的美人,不會有誰遭殃了,害不了任何人。善良的傅司言,滿意了吧?”

“多謝吳王殿下,下官告退。”傅柔接了,走到門口,忽然回頭,“殿下雖然沒能讓侯君集難受,但是,殿下此刻心裡也並不難受,或許還有點輕鬆。做好人,其實不吃虧。”

吳王目送傅柔離去,自言自語:“被你這麼一說,確實很輕鬆。”

傅柔拿著畫,經過御花園,就聽假山後面傳來貓叫聲。她還以為是哪位娘娘的寵物,回頭一看,凸起一道又高又大的黑影,露出程處亮鬼鬼祟祟的臉,一邊環顧四周,一邊拼命對她招小手。

傅柔走過去:“你一個皇宮侍衛,該好好做事,這樣亂走亂竄,被人發現怎麼辦?”

程處亮唉聲嘆氣:“我也明白啊,可不來不行。要是不來傳話,等我回家,大哥會揍死我。”

傅柔失笑:“好,你快說吧。”

程處亮乾咳兩聲:“以下的話,每一個字都是程處默對傅柔說的真心話。”聲音變得極其扭捏,“柔兒,不管你心裡怎麼想的,你一定要相信我,我和馬海妞沒有任何關係……”

程處亮說了一大段。

“……這就是事情的經過,沒有一個字的假話。我程處默向你保證,我的心裡只有你一個。”程處亮打個哆嗦,一臉受不了,恢復自己說話的語氣,吐出一口長氣,“我的娘啊,總算背完了,渾身的雞皮疙瘩都犧牲了。”

傅柔一臉平靜:“處默逼著你來找我,就是為了說這些?”

“是啊。”程處亮忽然想起來,“哦,對了,還有另外一件事,他也要我轉告你一聲。”

傅柔問,“什麼事?”

“你妹妹傅音離家出走了。”

傅柔臉色大變:“什麼?離家出走?”急得跺腳,“你……你怎麼現在才說?”前面扯了那麼多沒用的!

傅音握住玲瓏的手腕,死死不放手。她盯上自己的鐲子,竟然伸手要槍。活兒都是她做,吃飯還被剋扣,動不動就挨掐捱打,這些都可以忍,唯獨鐲子,打死也不讓。

玲瓏貪紅了眼:“一個死丫頭,都窮得要賣身了,身上怎麼會有這麼值錢的東西?一定是偷的,這是賊贓!”

“我不是賊!”傅音將玲瓏推倒在地。

“你想死啊!”玲瓏爬起來,拽住傅音的頭髮,“敢打我,你這死丫頭!造反了!我打死你!打死你!”

傅音反抗:“放開我!啊!”

“住手!”侯傑走進書房,看到這兩隻打得跟野貓搶食似的,不知該笑還是該罵。

玲瓏回頭趕緊放開傅音,對著侯傑撒嬌:“少郎君,音兒是個賊,不知從哪偷了一個鐲子。我問她鐲子是哪裡來的,她不但撒謊,還把我推到地上。”

傅音大聲辯解:“我不是賊,這是我娘留給我的。”

侯傑目光掃過狼狽的傅音,冷淡地說:“吳管家買進來的人,是偷的還是本來就戴著的,問吳管家不就得了。去,把吳管家叫來。”

不一會兒,吳管家來了,證實傅音進侯府時,手上就已經戴著這隻鐲子,是她娘留給她的遺物,寧願賣身,也不願當了這鐲子。

玲瓏心虛:“可是……”

侯傑很不耐煩:“我刻薄你了?沒賞過你鐲子啊?為了一個破鐲子,又打又鬧,還冤枉人家是賊,要是有外人在,豈不是連我的面子都丟了。”

玲瓏還想施展媚功,侯傑卻趕蒼蠅似的,讓她下去了。

傅音也往外走。

“倒茶。”侯傑敲敲桌子,卻見傅音根本不理自己,都快走出門了,“音兒!”

傅音才停住腳步,回頭一臉空白,“啊?”

侯傑氣笑:“叫你沒聽見嗎?倒茶。”

“哦。”傅音轉回桌案旁,慢條斯理倒了杯茶。

侯傑喝了一口茶,抬眼看傅音站姿侷促,很不自在的模樣:“你怎麼傻乎乎的?”

“我不常在你跟前伺候,有點……”傅音憋出兩個字,“認生。”

“會磨墨嗎?”侯傑朝著硯臺揚揚下巴。

“哦,會。”傅音慢半拍地回答。

這時,侯盈盈走進來:“大哥找我?”

傅音沒見過侯盈盈,只覺她好漂亮,看得目不轉睛。

“上次我答應幫你畫一幅美人圖,一直沒空,不如今天畫了。”忽然察覺傅音又在發呆,侯傑伸手輕輕拍她一記腦瓜,“你果然不會伺候,怎麼連一杯茶都不上?”

“哦,是。”傅音趕緊去拿杯子。

侯盈盈打量傅音一眼:“這就是大哥書房裡新買的丫環?眉清目秀得好可愛,比玲瓏順眼多了。”

侯傑嗤聲““順眼是順眼,就是很笨。”

“笨有笨的好處,我就喜歡笨笨的,不會多嘴多舌。大哥你要是不喜歡,不如給我使喚吧。”侯盈盈真心想討過去。

“誰說我不喜歡了?”侯傑轉開話題,“盈盈,你那件珍珠衣呢?去穿上它,我畫起來就更好看了。”

“沒了。”一旁的範媽開口,“家裡出事那會兒,把所有的值錢東西都拿給長興去說情,小姐就把珍珠衣也放了進去。”

侯盈盈一笑:“都是身外物,父親和大哥平安回來就好。”

傅音終於斟了茶送上來,“請用茶。”

“嗯,長得好,心性也好,聲音都好聽。叫音兒對嗎?”侯盈盈的目光落在傅音淤青的手腕上,“咦,怎麼青了一塊?”

傅音收回手,小心地掩飾:“是奴婢手笨,不小心撞柱子上了。”

侯盈盈卻馬上明白了:“果然是個傻丫頭,連撒謊也不會。撞柱子上的傷,和被指甲掐出來的傷,能是一回事嗎?不用問,又是玲瓏乾的好事。前兩回吳管家買來的新丫環,就沒一個能留得下來。”

侯傑不由奇怪:“盈盈,玲瓏什麼時候得罪你了?”

侯盈盈撅撅嘴:“沒得罪我,就是我瞧著她,總覺得哪裡不舒服。好了,她是大哥的丫環,我才懶得管。下次再畫吧,我要出門去。”

侯傑急忙起身:“到外頭?喂,我陪你去,免得你又走丟了。”

侯盈盈拒絕:“不要你跟著。你這麼兇巴巴的,跟在我後面,滿長安大街的人都嚇跑了,我還逛什麼?”

侯傑遲疑著,實在不放心她一人出門。

“大哥,你別忘了父親說的。魏國公的親事沒了,我心裡煩惱,需要常常散心解悶呢。父親說我可以一個人出門的。你要是不同意,我們去見父親好了。”侯盈盈有恃無恐。

“這點小事也要見父親?”侯傑頭大,“好,好,你去。小心點啊。”

侯盈盈已經走出書房,率性地揮揮手:“知道啦。”

傅音看在眼裡,心想侯傑倒是個好哥哥。

畫不成美人圖,侯傑就順手畫了一幅老樹圖,只是怎麼看都不滿意。

“怎麼搞的?這樹枝畫來畫去,怎麼都不對勁。幾根破樹枝,為什麼這麼難畫?”

傅音小聲嘀咕:“根本就不是樹枝的事。”

侯傑轉頭瞪著傅音,“不是樹枝的事。那是什麼的事?”

傅音不作聲。

侯傑忽然兇她:“說啊!”

“樹幹。”傅音受到驚嚇,話一溜串,“畫樹,首先要立幹取勢,一株樹有正、有斜、有直、有曲,皆由主幹的姿態決定。你畫的是老樹,用逆鋒才能顯出老樹蒼勁毛辣的質感,而且畫樹幹時,運筆要特別的頓挫轉折,才能使樹矯健多姿,富有生氣。樹幹失去了蒼勁,再添多少細枝上去,都無濟於事。”

侯傑斜眼看看桌上的畫:“好像有那麼一點道理。”頭一轉,發現傅音又發呆,就起了捉弄之心,悄悄往她身邊湊,“你學過畫?”

傅音不是發呆,只是想起了陸庭教她畫畫的好時光,回過神來卻發現侯傑的臉近在她臉側,本能伸手推開。

侯傑反手捉住傅音:“造反啊你?”

“你放開我。你……”傅音急忙往後仰,“你不能這樣……”

侯傑好笑地問:“你忘了,你是我侯傑房裡的丫頭?我不但能這樣,我還能這樣。”用力一帶,傅音撞上他胸膛。

傅音大叫著,掀翻書桌上的硯臺,連侯傑的衣服都濺到了墨汁。

本來只是玩鬧的侯傑不高興了,揚起手要教訓傅音:“臭丫頭,給點恩寵就敢上房揭瓦了!”

傅音驚恐地抱住頭,全身瑟縮。還是陸庭哥哥好。她把墨汁濺在陸庭哥哥的衣服上,他還笑得那麼溫柔。

侯傑看著她可憐兮兮的樣子,這手就打不下了:“滾下去吧!”

傅音哽咽地逃出書房,衝進自己的屋子。

“小美人,誰欺負你了?”

傅音只覺寒毛直豎,擦掉眼淚,回頭望著門邊要笑不笑的侯長興。

他不請而入:“衣服破了,想找玲瓏幫我補一補,結果她不在。”

傅音戒備:“府裡有針線人,你怎麼不找她們補?”

“我這人挑剔,只喜歡好針線,玲瓏比那些人好。你呢?你的針線功夫怎麼樣?幫長興少爺我補衣服,可有不少好處哦。”侯長興忽見桌上的筆墨和畫,被吸引了注意力,“咦?你還會畫畫啊?這是海上圖?”

傅音盯著侯長興的後背,四下張望,目光落在簸箕裡的剪刀上,腳步無聲,走過去拿了,悄悄接近他。

“你的畫不錯嘛。是不是學過?”侯長興翻到一張圖,“嗯?這不是侯傑的畫像嗎?你們這些當丫環的,個個都想著攀高枝。把清白身子給了侯傑,能當上姨娘的有幾個啊,還不如……”出其不意,拿著侯傑的畫像轉身。

傅音只來得及放低了手。

侯長興抬眉:“你拿著剪刀幹嘛?”

“我……”傅音目光遊移,“拿剪刀把這些圖的毛邊裁一裁,然後拿給少郎君看。少郎君最近在練畫,知道我這裡畫了一些,起了興趣,說要我拿給他看。你要是沒別的事,我要整理這些圖了。”

“我沒別的事,你忙你的。”侯長興明顯嫉妒的語氣,“這家裡除了我叔叔,侯傑最大。他等著你,我哪敢耽擱啊。”

傅音看著侯長興走出去,長吁一口氣,眼神漸漸堅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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