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滿站樓門口，仰著頭看柿子樹，樹上掛了好多個紅紅的柿子，頂上幾個柿子皮都發皺了，想來是已經成熟。給她起名字的那個哥哥不知道去了哪裡，房子裡兩三位阿姨婆婆還在唧唧咕咕說著什麼，還時不時望一眼小滿。小滿低頭看自己的鞋子，螞蟻三三兩兩地在地上爬過，也不知道從哪裡來，要爬哪裡去。
“妹妹，你是誰叫什麼名字？”
一個圓腦袋男孩子拿著個籃球跑過來，一邊問，一邊用球拍死了好幾個螞蟻。螞蟻的隊伍都亂了，潰不成軍。
"........."
“你想不想和我一起打球？我的球可好看了，我還會投籃。”
“........"
"你不會講話？”
“阿寧，你媽喊你回家吃飯，你沒聽見?" 婆婆打發走圓腦袋，拉著小滿，邁過臺門的臺階，塞了一個柿子給小滿，“等哥哥放學回來吃飯，餓不餓？”
小滿搖搖頭，斑駁的木板牆上都貼著戲劇貼畫，有梁山伯與祝英臺，黃老虎搶親的畫，小滿在山上看過這兩出戏，兩張畫紙中間，有小小一個玻璃窗戶，外面幾個黑腦袋擠來擠去，幾雙眼睛爭相往房子裡看，想來身高不夠，踮著腳呢，只聽見一個聲音罵道：“要死要死，誰踩到我的回力鞋了！看你們往哪裡跑！”
“雪儀姐，不是我........"
小滿知道回力鞋，白色的布鞋面，牛津底，家裡哥哥有一雙，上學穿的，放學就用報紙包起來，洗了用衛生紙包起來放太陽底下曬乾，這樣不會留下黃黃的水痕，平時碰都不讓她碰，非常寶貴。好好的鞋子被踩了腳印，想來罵人的姐姐也急了。
“來了來了，喏，這不是你小樹哥哥回家了。”婆婆指了指樓門口。
小樹揹著個大書包，手裡拿著一根竹竿，左一杆另一棒，轉眼就蹦上臺階，頭髮溼答地堆在額頭，嘴裡說：“奶奶，我回來了。”
“快回家放書包，喊你媽過來吃飯。“婆婆呵呵笑道。
“咱們擺飯。”婆婆齊耳的短髮，白色對襟衫子，笑起來嘴角有一顆亮亮的銀色牙齒。幾個女人一起動手，不大的桌子擺上一碗紅燒肉，一盤炒四季豆，再加一大盆青菜湯，剛放好碗筷，小樹已經拖著一位女子進來，想來就是他的媽媽。他頭髮也幹了，臉也洗淨，坐在飯桌邊不住拿黑溜溜的眼睛看小滿。女人們都笑了說：“快喊小滿吃飯。”
“我早就看到來了一個妹妹，妹妹叫什麼名字？”小樹問道。
“你立夏哥說她叫小滿，以後就住你姑姑家，你別欺負她。”婆婆一邊遞筷子給小樹，一邊囑咐道。
“小滿是長住在咱們家了？妹妹幾歲了？明天和我一起上學去？”小樹筷子也不拿了，只看著小滿笑。
小滿看著小樹的鞋子，一雙白白亮亮的球鞋，晃得有點刺眼，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見到自己的哥哥，媽媽前年離家走了，爸爸送她來了這裡也走了。腳上的花布鞋還是媽媽在家時做的，爸爸一路揹著她下山，搭公交車，乘了船，又走了很遠的路，大腳趾馬上要從鞋頭跑出來了。
“你答應奶奶兩個人要和睦，我就讓她留下來，你們一起上學。”婆婆笑道。
“那是當然，“小樹笑道：“阿寧也別想欺負她，從今以後小滿就是我妹妹了。”
小滿抬頭髮現婆婆和阿姨都看著小樹媽。
小樹媽媽聲音又高又脆，道：“小樹爸爸今年都在寧波，也沒說幾時回家。立夏還在寫作業呢？小樹喊你哥下來吃飯。” 彎腰一把抱起小滿，放在飯桌邊的凳子上，說道：“這孩子這麼輕呀。”
小樹早把自己的碗筷推到小滿面前，催她：“快吃飯，我去叫哥哥。”
小樹還沒爬下凳子呢，扭頭看見立夏回來了，立夏把手裡的黑色塑膠袋掛在門把手上，走到水池邊，一邊洗手一邊說：“奶奶，姑姑，媽你們先吃，我就來了。”
飯桌是高高的八仙桌，黑色的四四方方一張大桌子，周圍欄杆雕了捧著元寶的財神，整串的葡萄，成雙的蝙蝠，小樹跪在長凳上才夠得到夾一塊紅燒肉到碗裡，又把碗湊到小滿邊上，把這塊肉搬到小滿的碗裡。小滿拿起筷子，也真是餓了，肉香飯香味吃穿到鼻子裡。也學著小樹跪在長凳上，吃起飯來。
婆婆招呼立夏坐下，道：“吃了飯你去東廂房找顧老師，問問小滿能不能和小樹一個班，雖然小滿大上幾個月，多讀一年也不怕的。山上學校自然沒有我們鎮上的學校好，老師也有學問。”
立夏說：“剛才我在小賣部碰到顧老師了，他說讓小滿明天就去上課，手續慢慢辦，辦好了他給送學校就行。”
婆婆摸摸立夏的頭，點頭說道:"小樹，吃完飯你帶小滿去玩，小滿晚上就跟著我睡。你姑姑回家也收拾收拾，另外整理個房間出來再接家去。”
小滿就這樣留了下來，多年後小滿回到這個院子，當年站過的臺門還是這樣高大，柿子樹卻也沒有比當年長高多少，灰灰的枝條稀疏地伸向藍天，冬天的陽光暖暖地照下來，柿子樹下婆婆的房子原來這樣的小，地基由各種形狀的大石頭拼接而成，牆體是四五塊一米見方的大石板相疊，樓上的木窗關著，不再有婆婆用木條撐開木窗了。灰瓦飛簷，小滿們拿粉筆畫在牆上的小船啊，公交車啊，早已被風雨抹淨。往左穿過灰暗的長門廊就是大舅舅家的小木樓，木梯子照舊是咯吱咯吱響的吧？從婆婆的窗下走過，東廂房的房子修成了現代的樣式，和整個四合院的民清風格完全不同，小滿忍不住笑了。日日月月，年年歲歲，時間過得如此之快！為什麼兒時總覺得自己一直長不大，蟬聲總是太吵，白天又總是太長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