院子東邊有一棵老苦楝樹，像一個巨傘蓋在東廂房的屋頂，這樹春天會開一樹的紫花，站在樹下仰望，彷彿下一秒身子就可以在在海花裡飛翔，一陣風過帶來隱隱香氣。到了夏天，它結出的小綠果可是孩子們的寶貝，立夏會做竹箭筒用它的小綠果做子彈，把它放在筒裡，可以射出去好遠，是孩子們的好玩具。立夏還會去院子北面的竹林砍下兩三杆稱心的竹子，取底部直徑大的做箭筒，留一個竹節做底，截一根稍短細枝做箭筒芯，還貼心地裝了一個把手。玩的時候裝一顆綠苦楝果放入箭筒，一手握箭筒，一手插入筒芯，兩手一合“啪”一聲就把果子打成果醬，誰家裡發出的聲音最響，誰就是贏家。立夏只玩第一次，便給小樹阿寧，自己是不會去玩的。他倆往往拿這些“武器”在院子裡稱雄稱霸，接受別的玩伴們投來的羨慕的目光。秋天樹上葉子都掉完了，老樹枝幹強勁有力，小綠果長成淡黃色果實，一串一串，有的倒掛下來的，有的伸向天空的，各有形態，煞是好看。秋天的天空也特別的高遠，湛藍湛藍的，涼風輕輕地搖動樹梢，小樹阿寧正焦急地站在離地最近的一個大樹杈上，讓小滿趕緊跟著爬上來。
小滿在樹下眯起眼睛仰望，搖搖頭說：“不要。”
“小滿小滿，快上來，上面很好玩的。”
“小滿小滿，看頭彈！”
阿寧拿一個果實扔了下來，準頭也確實準，剛好打到小滿的額頭，小滿不留意阿寧真的會扔頭彈給她，身體一晃剛好撞到背後的門，這門本是虛掩著的，一碰就開了，小滿一屁股坐進了門內，倒把裡面的人嚇一跳，老潘罵道：“笨手笨腳，門都不關嚴實。快送她出去！”
小滿慌忙爬起來，一眼看到房裡門板上躺著一個黑衣服的人，腳上穿著一雙雪白底子的黑布鞋。不知是被推了一把，身後門啪一聲關上了。
就這麼一瞬，小樹阿寧已經從樹上溜了下來。摘的果子也不要了，撒了一地，
拉起小滿就跑。
跑到臺門口，正好碰到立夏和雪儀像是要出門的樣子。
“立夏哥哥，你們去哪裡？”小樹喊道。
“去郵局給爸爸和大哥拍電報。”
“我們也要去。”
“你們三個一早上去哪裡玩了？”
“......哪裡都沒去.......撿苦楝子玩。”
“今早媽媽怎麼交待的？不要去東廂房那邊玩，怎麼不聽話！”
立夏蹲下攬過小滿，仔細她的額頭，撫了撫發紅的面板，拿眼睛掃小樹和阿寧。
阿寧蹭過來，說：“對不起，疼不疼？不該拿苦楝子打你。”還要拿手去摸，被立夏打掉手。
阿寧嘴裡嘟嚷：“要是小樹就不會喊疼，他會來追著我打.......”
雪儀哪裡還忍得住，拿手指點阿寧的額頭，道：“你以為都像你似的皮糙肉厚？”
立夏拉起小滿說：“走吧，一會街上人就多起來了。”
郵局就在小學的隔壁，再走過去就是鎮上的衛生院，院內停著內輛綠色的腳踏車，槓上掛著綠色帆布袋，三兩個穿郵政制服的人手裡抱著報紙和一沓信出來，想是要出門投遞了。立夏帶著孩子們進了門，走到電報區，櫃檯高高的，立夏站著剛好合適拿筆寫字，雪儀也婷婷玉立，肩膀可以夠到櫃檯看立夏寫字。兩個男孩跳起腳使勁伸脖子，想要看哥哥姐姐在做些什麼。立夏彎腰撈起小滿，讓她坐在櫃面上，只見他在一張單子上寫道：
“顧老病故速歸”
附上兩張一元紙幣，一起從玻璃視窗遞了進去。
一個女人從視窗伸出頭來，驚道：“雪姨，你爺爺去了？”
“王阿姨，是的。”雪儀也要了一張單子，“奶奶讓姑姑快點回家。”
“你別打電報了，我有你姑姑單位號碼，我寫給你，你直接打電話快。”
“謝謝王阿姨！”
拍完電報，打好電話，往回走的路上不時有人停下問話，幾時去的？怎麼就去的？是哪一日出殯？雪儀一一耐心回答。走到臺門口，只見樓門上已經掛起兩個白燈籠，樓門兩側貼上白對聯：鶴駕已隨雲影杳,德澤猶存培蘭桂。
詒榖堂也掛起白幡，已在堂中停靈，顧家大伯二伯顧老師圍著一口大缸燒紙，嫂嫂們另擺了幾張八仙桌，一張桌子整理白布，白線，一份份排整齊，客人來祭拜時要戴的。一桌女人們圍著縫麻衣，麻帽，搓麻繩，白帽子，白腰帶，是給孝子賢孫披戴的。單擺一桌由顧家大哥做帳房，拿本子記錄名字和禮金。另安排了人準備回禮的洗臉毛巾，客人的茶水。
院裡孩子都請了假回家幫忙，人來人往，事多繁雜，各家都有親戚過來祭拜，雖是普通農家，但顧家爺爺一生經歷飽經世故，往來親朋故舊頗多，故院中人們心中雖有哀傷，只先掩住不發，齊心一起辦好喪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