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樹媽從下午開始就張羅飯菜，炒米粉要提前把米麵泡在冷水裡，浸泡上一個小時再瀝乾水份，配上豆芽，豆腐乾絲，自家地裡割上一把青青的韭菜，放一小把蝦米，炒起來大人孩子們都愛吃，又管飽。肉皮也要提前泡發好備用做湯。一個大芋頭切片，夾上五花肉，放蒸籠裡蒸上。街上集市下鄉人趕海過來賣的石蟹，四四方方的黑外殼下面八條短腿，正在水桶裡沙沙作響，炒上一大盆又下飯又下酒，再備上一盤花生米，從小賣部打上一瓶黃酒，親自到東廂房請顧老師一家來吃晚飯。
顧老師和小樹爸從小兒一個院裡長大，這幾天一直忙著給顧老出殯，還沒有坐下來好好說過話，經年未見，一個說：“你黑了。”一個說：“瘦了。”彼此拍拍肩膀，此時是無聲勝有聲，一切盡在這相互的一拍中了。這一代人是內斂深沉的，不善於用肢體語言表達情感，即使願意，他們的語言習慣也限制了他們情感的表達，哪怕是顧老師這樣精通文字表達的人們。一盞燈下，你知道他就在這裡，他也知道你在這裡，兩位好友的心意已然相通。
小樹媽端上顧家嫂嫂帶來的南瓜洋糕餅，請教她如何做得這樣鬆軟香甜，孩子們團團坐了半桌，就等小樹爸動筷。小樹媽的規矩是：哪怕再餓，只等爸爸上桌動筷，孩子們才可以開動的。以前家裡經濟拮据，飯菜數量都是可著人做的，孩子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，吃起來沒個數，父親先動筷，是要保證家裡主要勞動力的營養，這規矩就這樣一直保留下來。
小樹爸端起酒碗，讓顧老師，說：“正明，這些時，你辛苦了！”
顧老師端起酒，也說：“你這麼快從外面趕回來，辛苦幫忙，該我敬你！”
孩子們看著兩位父親你敬我，我敬你，都笑起來。阿寧捧起飯碗，碰一下小樹的碗，說“辛苦辛苦”，惹得一家人都笑起來。
小樹爸說：“正明，託你的福，立夏能去一中上學，我和他媽媽也很高興。立夏住校，家裡沒有幫手，他媽媽一個人在家又要顧老的又要顧小的，還要忙田裡，像個男人一樣做事，我是必回來的。
顧老師笑道：“這是哪裡的話，是立夏自己優秀，你們培養的好。我是不想他浪費時間啊。小樹媽能幹！你回來是最好不過，這些年她也太辛苦了。”
小樹爸又說:“ 我這次回來，就不走了。外面農村都在造房子，我們鎮上大家都還住著四合院老屋，我們這一輩的人，孩子多，漸漸大了，這幾年大家農閒時做工的做工，做小生意的做小生意，手裡都攢了點錢，都要造房子的。我帶著立春，再找幾個幫手，搞個建築隊。先把自家房子建起來，選址就在小院南面的自留地，你覺得怎麼樣？”
“你走南闖北，見識多，聽你的。”顧老師點頭贊同。
孩子們吃飯快，收起自己的碗筷都上樓玩去了。小樹媽跟顧家嫂嫂說著家常話，說洋糕餅的粉用得是小麥粉，溫水調好粉，拿到太陽底下曬上一會，讓它發酵，看到粉團都一個小洞一個小洞了，再拿麵粉溫水攪一攪，擺上白糖，蒸好的南瓜拌進粉團，在平底鍋上一攤，一張餅就做成了。
顧老師一口接一口喝酒，心底無限心事，不知如何跟老友開口。再則自己妻子如果聽驟然聽到這個訊息，是任何想法？父親單獨給他留信，看來也並不打算讓母親知曉,也並不打算讓其他人知曉，至少不是當下讓他們知曉。
小樹爸看他一口接一口喝酒，當他是驟失至親，心中苦悶，也陪著喝起來。
孩子們上樓拿《山海經》翻看，小樹說這個九頭蛇最厲害，九個頭，十八個眼睛，身體這麼長這麼大，要是游到我們院子北面的小河，剛好裝得下它的身體，不過河水肯定都要滿到路上了。阿寧認為神陸吾最為最為威風，這老虎也有九個尾巴，但是長了人的臉，肯定打得過九頭蛇，但他在崑崙之丘，問雪儀，這個崑崙和“我自橫刀向天笑，去留肝膽兩崑崙”裡的崑崙山是不是同一個地方。雪儀從立夏書桌下拿出地圖，鋪開在地板上，幾個人找崑崙山。
“我們家在東海之濱，看，這就是海州。”雪儀指著最大陸的最東面，“崑崙山在中國的西北面。從這裡到這裡都是崑崙山。”
“海州在地圖上就這麼小小的一個點，崑崙山真是太大了！咦，這裡有個像小番薯一樣的小島。”阿寧指著東海上一個小島說。
“這就是臺灣島了。不過我們去不了那裡，臺灣的人也來不了我們這裡。”雪儀答。
“一定要有一艘船才能去到臺灣！”小樹也發表意見：“要麼像鳥一樣，要麼鯤鵬聽你的話，呼一聲就飛到島上去了。”
立夏敲小樹的腦門，笑道：“國家政策還不允許呢！你這小腦袋天馬行空的。”
“小滿小滿，你最喜歡什麼神獸？”小樹拿《山海經》給小滿。
“我喜歡鳥，自由自在，想去哪裡就去哪裡。”小滿答。
眾人都沒聽過小滿說過這麼長一句話，聲音清清脆脆的，都抬頭看她，小滿指著鳴鳥的圖，書中寫道：有弇州之山，五采之鳥仰天，名曰鳴鳥。爰有百樂歌儛之風。
正當大家都細看書中的鳴鳥時，窗外傳來幾聲悠揚的笛聲，在靜夜裡聽來，顯得悠遠和恬靜，彷彿置身於青山幽谷，又似飛入雲峰霧壑，忽而又如到杏花煙雨地。
“是長汐哥哥在吹笛。”阿寧小聲說道。
立夏道：“聽完這首曲子，我們一起去看長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