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過穿堂，那笛聲越發近了，不似先前那般悠揚閒適，如怨如訴，笛聲裡彷彿有百般心事，無處訴說。雪儀在窗下喚一聲“長汐哥哥”，那笛聲忽地停了下來，樓上也回應一聲“雪儀”。
雪儀一行五人一進房，就把長汐的房間擠得滿滿當當，房間裡一張小床，一張書桌，牆上掛著一把吉他，一把二胡，阿寧已經挨在長汐身上，去摩挲長汐手上的竹笛，湊過嘴去要吹，被長汐長手一揮，把竹笛舉到高處，說道：“你也不嫌髒，我剛吹過的。”
小滿看他書桌上放著一個四方盒子，擺著一張黑黑圓圓的盤子，看那盤子薄薄一片，烏黑晶亮，忍不住拿手指頭去碰它。立夏早看見小滿好奇的眼神，捉住她的手指，搖頭說：“這可是長汐的寶貝，不能用手去拿。”
只見他放下盒子上的指標，黑盤子旋轉起來，咚咚咚的鋼琴聲從盒子裡傾瀉而出，瞬間讓屋內的眾人安靜下來，它是這樣純粹古樸，又是這樣生動而豐富，讓人忍不住駐腳傾聽。阿寧已經搶到竹笛，正拿眼睛研究笛子上的孔，翻來覆去地看，還拿手指去鑽到洞裡，不停旋轉。小樹拿起一本書來，看上面畫著許多線條，像院外電話線杆上停著一群麻雀一般。立夏看小滿呆呆的，小臉紅紅，擔心她又像上次一樣發起燒來，抱她到膝上探她額頭，又探探脖子，都是涼涼的，放下心來。小樹扒著立夏的背，下巴擱在的哥哥肩膀上，把書遞到過來問這是什麼書，怎麼上面除了第一排寫了“D大調第17奏鳴曲”，下面一個字也沒有？這些小麻雀小蝌蚪是做什麼的？立夏壓低聲音說這是長汐的五線譜，也很寶貴，不要瞎翻，小心別弄皺了。
話音剛落，只聽得“嘶”一聲，小樹手裡的書已經被阿寧抓住撕下一個角來。阿寧嘴裡還說：“什麼小麻雀，我來看看。”
雪儀恨恨地說：“阿寧，你不小了，還這麼毛毛糙糙，看我跟不跟爸爸說。”
長汐關掉音樂，把書攤到書桌上，從書桌底下拿出一卷透明膠帶，一把小剪刀，大家都湊過頭去，看他十指長長，手上的膚色近似透明，手背上的青筋都根根分明。先把撕下那角拼回，再剪下一小段膠帶，輕輕的貼了上去，又翻過另一面，也貼一段上去，大家都呼了一口氣。
阿寧道：“長汐哥哥，對不起，是我不小心撕破的。讓我爸爸重新給你買一本，好不好？”
長汐轉過身道：“不用擔心，它還可以用。這書和唱片是長天哥這次帶回來了，他託了同學幫忙，從學校音樂系的朋友那裡買到的。”
又跟雪儀說道：“叔公出殯，我都病著，下不得樓，都沒有送一送他老人家上山。”
雪儀道：“長汐哥哥，你養好身體是第一要緊的事，長天哥哥這麼聰明，等他畢業當上醫生，肯定能治好你。到時候你還和以前一樣，大家一起爬青山頂，一起看山上寺廟屋簷上的雪，聽寺裡的大師傅敲鐘。我和立夏上個月去山上看貓，大師傅把它養得可肥了，我們下山的時候它還一直繞著我的腳轉圈，下山才發現鞋子上都是它的黃毛。”
長汐展顏一笑，兩年受傷前住院時聽到門外醫生和他父親說，他此生站起來的機率非常小。安慰不了自己，如果說一句謊言，能安慰眼前這雙黑黑的眼眸，讓這眼裡希望的火一直點亮，為什麼不呢？
長汐兩手團她的腦袋，說：“黃貓是不是這樣轉圈？嗯？等下看看我手上有沒有你掉的小黃毛，啊！”
雪儀先還是讓著長汐，聽到長汐笑話她是隻貓，就著長汐的手就撞他的胸口，把長汐不防她直接撞過來，吃痛不禁“啊”地叫了出來。
此刻的雪儀還真的像一隻小貓，齊耳的短髮被長汐揉得亂糟糟的，像個頭盔似的罩在小臉上。
“那就等你長天哥哥好好學習，早點畢業，讓他來醫我。”長汐還想伸手去撣一撣雪儀的頭髮，被雪儀一把打掉了。
“我都長大了，你還要這樣玩！學校裡男同學要是看我一眼，看我不瞪到他低頭！”
“喲，看來我們雪儀還真長大了，還知道拿眼睛瞪人了！看你的那男同學長得好不好看？”
“只有長汐哥最好看，別人都長得亂七八糟的。阿雲姆媽說你長得像楊康，我看你比楊康好看多了。”
長汐苦笑：“小腦瓜裡裝了什麼！”
“長汐，剛才的曲子是舒伯特的？”立夏拿黑膠封套來看。
“就是剛才阿寧撕碎的曲子。”長汐拿本子遞給立夏。
“再聽一首《月光》，”立夏放下指標。
先是幽暗的月光透過輕輕浮動的雲，影影綽綽地灑在平靜的水面上，寂靜而優美的曲調，彷彿月光的銀輝清煙、夢幻般的傾瀉到灰藍色的夜空，繼而像水面上那條長長的白綢般的銀帶在波浪中搖擺、動盪。空靈、幽靜、“寒沙蒙薄霧，落月去清波”般的意境，隨之而來的是和絃構成的悠長樂句，就好像是微微動盪的水面映出閃耀的月光餘輝。
一曲終了，立夏說：“想不到這曲子再現了我們詩詞裡的意境，開頭‘湖光秋月兩相和, 潭面無風鏡未磨’，中間‘寒沙蒙薄霧，落月去清波’，又有‘素月分輝，明河共影，表裡俱澄澈。悠然心會’，真正是‘妙處難與君說’。無論是音樂還是詩詞，不管他出生在什麼年代的人們，東方還是西方，藝術家對美的理解也是相似的，對大自然的美和敬畏都是一樣的。多麼有畫面感呢，彷彿我們大家都身處在大江大湖之上，在船中聽浪賞月。”
“立夏，你來學二胡吧？你對音樂的感情比我豐富。”長汐說。
立夏搖頭道：“我從來沒有碰過樂器，也沒有時間學習，學習佔用我很多時間，我還要幫我媽做家事。我下週要去一中住校了，週六晚上才回來住一晚，週日下午回學校，雪儀初二了準備中考。你帶著弟弟妹妹們學，一來你也有個人說話，二來他們也學學長知識。”
長汐已經在家養傷兩年了，如果沒有高考後那個夏天發生的事故，長汐應該和長天一樣去上大學了。長汐強笑道：“你們三隻小豬，有哪個想學？”
阿寧說：“我要打籃球的。”
小樹看小滿。
小滿抬頭看立夏，立夏點頭。
小樹說：“我和小滿一起學。”
阿寧只好說：“那我一起學，你們都在這裡，沒人陪我玩球。小樹，不學琴的時候,你陪我打球好不好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