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四章
雪儀雪敏找了個蔭涼所在，一棵大樹底下有張長木椅，兩人坐下一邊小聲聊天一邊等待。這個位置剛好可以看到校門口，也可以看到立夏考試的教室，如果長天從大門口進來，一眼就能看到她們倆。夏日也有微微涼風，吹過兩人的長髮，在綠蔭裡對坐也頗為愜意。
陸續有考生從考場出來，有緊皺眉頭的男生，有目光呆滯神情木訥的女生，也有三三兩兩的學生小聲討論題目的，各個搖頭嘆氣。有一個說“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題目”，“誰出的題目，太變態了！”，也有說“最後大題的題型，從來沒有碰到過。”
雪儀對雪敏吐吐舌頭，考試還沒有結束，校園內是不能大聲喧譁的。
不知道哪裡的鐘樓，輕輕地敲了十一下鐘聲，聽著聲音，這鐘樓就在附近的不遠處。
不斷有考生從教學樓裡走出來，兩人翹首望去，感嘆這些學長學姐進考場時意氣風發，躊躇滿志，出來的時候倒各有不同面貌，垂頭喪氣的多，微笑出來的少。
“雪儀你看，立夏出來了。”雪敏拿手拍雪儀的肩。
從那邊教室出來的正是立夏，遠遠地看去，臉上一貫的清冷，不知道在想些什麼。雪儀朝他揮手，他遠遠看到，咧嘴笑了，緊走幾步跑了過來。
考試結束的鈴聲響了起來，監考老師們提了試卷出了考場。
“怎麼樣？看你跑得額頭上都是汗。”雪儀舉著手帕給立夏擦汗，立夏略彎了彎腰，就著雪儀的手帕蹭了蹭額頭。
“最後一個題目，花了我好長時間思考，鐘聲響到第十一下的時候，突然就想明白了。”立夏眼底有掩不住的疲憊，但眼神清亮，笑容欣慰。
“立夏，雪儀，阿敏。”長天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他們的背後，“考試結束了嗎？”
“長天哥哥！”
“長天！”
“大哥，你怎麼不出聲嚇我們？”
長天推推眼鏡，笑道：“我在校門口看到你倆揮手，就知道立夏出來了。看看你們，半年不見，都長高了不少！立夏的變化最大，你小子都快趕上我了。雪儀啊，剛才我在校門口，還以為臺灣人已經可以隨便來大陸，鄧麗君怎麼就到眼前了。”
“長天哥哥！”雪儀挨在長天身上要捶他，“你直接說我好看就行了！”
長天左手攬過雪儀，右手攬過雪敏，拍拍雪敏的肩膀，問: “餓了沒有？先回學校。”
立夏謝過門衛大叔，拿出行李，四人跳上公交車。正值中午吃飯時間，車上有不少乘客，車上的溫度明顯比校園內高，每個乘客身上都汗津津的，特別是車子停靠下來，車廂內不通風，非常悶熱。長天讓雪敏雪儀靠著過道上椅背，自己單手扶著鐵桿，立夏也靠過來，兩人都長得高大，自然圍成了一個小圈，免得車上的人不小心擠到她倆。
雪敏抬頭看看長天略顯凌亂的頭髮，眼鏡後面青青的眼周面板，開口說道：“大哥，你學業這樣忙，要注意身體，有時間就多休息。你看你眼睛下面面板都青的。”
立夏也轉頭看長天，笑道：“我媽擔心你念書把頭髮都念光了，回家我去闢謠：長輩們不用擔心長天的髮量啦。”
長天也笑起來，道：“這學期課表很滿，有做不完的實驗。暑假教授推薦我在一個校內實驗室打工。另外學校和美國S校有個聯合培養專案，大家都憋著一口氣想要爭取這個名額，全額獎學金到S校學習。那邊專案導師是一位脊椎專家，在學術刊物上發表了很多相關的論文，我想爭取到這個名額。立夏，我在信裡讓你帶上長汐的片子，你帶了吧？如果一切順利，十月我就直接帶上片子去美國，讓教授給看下。”
“帶了帶了。長汐終於肯下樓來了，和我們一起看北斗星。我們大家都高興壞了，長汐媽媽偷偷在房裡哭。”雪儀忙說。
雪儀話還沒有講完，只見前方乘客亂糟糟地驚呼起來，有個阿姨驚叫起來：“有個小夥子倒地上了，師傅快快，直接去醫院。”
司機回頭看了眼，讓大家都散開，給病人空氣，大喊：“車上有沒有醫生？我們直接去最近的醫院！”
長天撥開湧過來的人群，防止人群驚嚇擁擠造成二次傷害，大聲道：“我是醫學生，大家冷靜，不要亂動，讓我過去看下病人。”
人群連忙讓出一條小道讓長天過去，公交車打了兩跳警示燈，闖過一個紅燈。
長天跪在小夥身側，兩手拍打他的雙肩，喚他幾聲都沒有反應，探過頸部動脈，一點呼吸和心跳都沒有，立夏抬起小夥下巴，讓頭後仰，一隻手放在小夥胸膛中靠下三分之一處,另一隻手放在前一隻手上,兩臂抻直按壓做心肺復甦，做一段時間給兩次人工呼吸。
那位阿姨急得直跺腳，說：“我看他好好的坐著，我也沒留意，突然就倒在地上了。天氣這麼熱，中暑了還是心臟問題呀？”
車上的人們沉默著，焦急無助地看著仰臥在地上的小夥和立夏，公交車又闖過一個紅燈，引得對側路上的車子直按喇叭。雖然車窗都已經開啟，車子開得快，有風進到車裡，但長風的額頭掛了汗，背上衣服都被汗打溼緊貼在身上。立夏推開人群，大家以為兩人是同學，都是醫學生，趕緊讓路出來讓他過去幫忙。
立夏學著長天跪在地上，扶著小夥的頭，小夥緊閉兩眼，沒有任何反應。
長天一刻也不敢耽擱，心裡一邊數著按壓次數，一邊觀察病人的反應。車子一邊鳴笛一邊飛也似地開過街道，司機一邊給油門一邊喊：“醫生你堅持住，再過一個紅綠燈就到醫院了。”
“睜開眼睛了！你看你看！”剛才那位熱心阿姨興奮大喊起來。
小夥果然緩過一口氣來，眼睛微微睜開一下又合了回去。長天去探他頸部，也長舒了一口氣。
司機喊：“到了到了！門邊快下去一個人去喊醫生過來。”
車門一開啟，立夏就跑進了醫院急症大門，不一會幾個醫護就推了一輛推車出來，長天幫著醫生抬了小夥上推車，一邊跟著推車跑一邊和醫生交待發病時間和處置方案。雪敏和雪儀跟著下了車。
不多久就看到長天立夏從醫院門口出來，司機跳下車問：“那小夥怎麼樣了？”
長天笑道：“已經有意識了，能自己回答醫生的問題了。”
“走走，上車上車，我送你們回學校，你們是醫學院站下對吧？帥氣！你還沒有畢業就開始救人性命了！”司機大叔還沒有從剛才的緊張中恢復過來，又激動又感動，拉著長天就上車。
“大叔，我還從沒有坐過這麼快的公交車！說到救命，剛才你也在救那大哥的命！五分鐘是搶救心梗患者的黃金時間。”長天邊說邊讓司機先行。
司機大叔又激動又開心，直拍著長天的肩膀。
長天一上車，公交上響起了熱烈的掌聲，熱心阿姨一見幾個學生上車，高興得手舞足蹈。
“你們從醫院門口一出來，我就知道那小夥有救了！菩薩保佑，學生小哥你救了人一命，勝造七級浮屠。”
“剛才我們都嚇死了，你說好好的一個人，就攤在那裡一動不動。”
“沒點本事，誰願意上前去救？萬一救不回來，這就攤上事了。”
“人家是前面醫學院裡的高材生，救人還不是分分鐘的事！”
“關鍵人還長這麼高這麼帥......”
......
一時間車上乘客七嘴八舌說個不停，長天看看再一站就到站了，囑咐大家站在車門口，方便下車。
司機把車子靠到公交站臺，回頭問道：“學生小哥，你叫什麼名字，我們交個朋友，我回頭報告公司領導。”
長天讓立夏幾個先下車，揮手笑道：“不用記名字，都是應該做的。”
公交車開走了，那阿姨還從視窗向後望，對著長天揮手。
雪儀笑著打趣道：“長天哥哥，你就是阿姨夢中的好大兒！”兩手抱著長天的手臂，仰頭看長天的眼睛，道：“哥哥，你剛才真是太帥了，你救人的時候，我都忘記了呼吸，雪敏一直抓著我的胳膊，你看，她把我的手臂都擰青了。剛才我一直不知道疼。”
雪敏靠過來看看雪儀的手臂，果然上面有一片青紫，握住雪儀的手拿嘴吹了吹，歉然道：“對不起呀，雪儀，我太緊張了，手上沒個輕重。”
“阿敏平時柔柔弱弱的，還有這麼大力氣！明天就好了呀！不要放在心上。阿敏，昨天你問我以後要做什麼樣的人？就在長天哥哥救人的時候，我已經決定了。你們餓了沒有，原來緊張也會消耗力氣！”
“大哥你衣服全溼了。”雪敏拿手指提了提哥哥的衣服。
長天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，笑道：“我也是第一次救人，一半是持續按壓，一半是緊張出汗。這麼一說真的餓了，立夏我們先把行李放寢室，我去換件衣服，一起去食堂吃飯。”
邁進學校的大門，走上綠樹成蔭的甬道，好像從碼頭出來，踏上了長長的棧橋，兩旁的高大梧桐樹排隊靜默注視，讓人既新奇又喜悅，盛夏的陽光曬下來，只透下些許金色的光芒，從甬道走過，只覺清涼。
走完了甬道，又是一架長長的走廊，頂上爬滿了紫藤，綠得鬱鬱蔥蔥，想來春天一定是滿架紫色的花瀑布。
走廊兩側是有幾個藍球場，不遠處就有兩個綠草茵茵足球場和暗紅色跑道，雖是暑假，校園內任有三三兩兩的學生匆匆走過。
轉過一個小山坡，前面一棟小樓，長天指著那樓，說這就是他們寢室了。進了門上了兩層樓梯，推了門進去，迎面一個男生出來，看到長天領著幾個孩子進來，笑道：“阿天，這就是你弟弟妹妹吧？快進來。”
“這是妹妹雪儀，雪敏，這是我小叔叔立夏。”長天介紹道，“這是我室友，小飛。”
“小飛哥。”三人笑著打招呼。
“還有小叔叔，”看看立夏和雪敏，小星撓頭笑起來說，“想來你小子在家裡輩份大哈！阿天你和小叔叔長得親兄弟一樣！這是阿天胞妹雪敏！你們三個，真的共用一張家族臉，一看就是一家人！呀，這位長得不一樣的妹妹一定是傳說中的雪儀了，小鄧麗君！”
幾個人都被阿飛的連珠炮驚得說不出話來。
長天忍不住笑起來，道：“我知道你這學期主修DNA遺傳，不知道的人以為你是街上算命的。我們院子裡這一輩子弟長得還真的都很相像，我們自己不覺得，外人一看，就知道你是顧家裡的人。”
小飛拿著個揹包出門，回頭補充道：“阿天，晚上我就去隔壁寢室睡了，這屋你們用，不要客氣哈。”
三人放在行李，雪儀拉著雪敏出了寢室，好讓長天換衣服。四人在食堂打好飯，才放鬆下來。兩位姑娘久沒有見到長天，剛剛路上又匆忙，此時才坐下好好敘別後的家事。
說得最多的自然是能言善道的雪儀，說得都是院裡的小趣事。說起立夏家的二層小樓如何高大，幾個房間窗戶如果明亮，廚房比她的房間都大。叔公帶著立春,大伯父和二伯父給自己家蓋好房子，又給鎮上的老張家蓋新房子去了，隔壁村的老戴排在老張的後面蓋。阿寧打籃球把學校邊上人家玻璃砸破了，這小子跑不快，那家老馬追到顧家裡找他，把他堵在家裡，讓他賠錢。最後還是爸爸出面讓他道謙才了事。小滿天天哭著找立春，沒有立春就吃不下飯，抱著立春的書才會睡覺，上學放學都抱著那本書，噢，那書叫《山海經》。星期六立春一回家，小滿就抱立春的腿走不動路，玉芬姑婆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。長河的女兒如何粉雕玉琢，冰雪可愛，長河的新媳婦把女兒抱著經過長汐的房門，那孩子哇哇叫著一定要進房讓長汐抱她，長汐破天荒沒有拒絕，抱著她到膝上玩耍。
她一邊說一邊拿手比劃，聲音如珠似玉，這些小事從她嘴裡說出，引人入勝，稀奇微妙。說到高興處把大家都逗得哈哈大笑，談到長汐，大家又低頭沉默，無力且心酸。
長天叉開話題，單對雪敏說: “阿敏，委屈你了！”
雪敏笑道：“大哥你說哪裡的話，並不是每個人都能讀得上大學的，我即使上了高中，也不一定能考上大學。將來和爺爺叔叔一樣當老師，也是我的福份。叔叔在家自學，也有這麼大的學問。何況我還有這樣的機會來杭州上學，每月學校都會發補貼，就用不到家裡的錢。爸爸現在有活做，媽媽繡花補貼家用，等二哥上了大學就好了，大哥你千萬不要有負擔，學業已經這麼重，就不用想家裡的事。爸爸媽媽讓我帶話給你，讓你注意身體。你就一心學好醫術，我們都等著你學成回來，醫好長汐哥的腿。”
長天的眼睛暗了暗，道：“阿敏，你太懂事！”
立夏推推雪儀的胳膊，這時候必需雪儀出來調節一下氣氛了，雪儀眨眨眼睛，說道：“你們都不好奇，我剛才做了一個大決定嗎？”
雪敏抬頭看她，說：“什麼決定？”
“你早上不是在那考場外問我將來要做什麼嗎？”
“你說不知道，沒有想好，只想和立夏考一個學校。”
“我想好了，我也要學醫，中醫。”
“你要學醫？！”長天，立春和雪敏一起問道。
“是呀，我就報長天哥哥的學校，但是我要學中醫。公交車上那大哥倒在地上，這麼多人都害怕退縮，如果公交車能停下來，那些人恐怕全部逃跑了。只有長天哥哥一人衝了過去，去救他的命。就比如那房子著火了，所有人都逃走，只有一個人逆行拿水去救火。比如有個惡人殺進一個教室，所有人都往外跑，只有一個人去和這個惡人搏鬥，制服他。又比如戰場上明知可能會死，但還是奮力殺敵計程車兵。這些是什麼人，這些人都是英雄。長天哥哥做心肺復甦的時候，我都忘記了呼吸，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。那一刻，我決定了，我也要當醫生。長天哥哥將來用西醫的方法讓長汐站起來走路，我就用中醫的方法讓他康復。”
三個聽完她流暢的夢想，差點忘記鼓掌。
長天說道：“雪儀，學醫很苦，一中這三年你就要辛苦備考，要名列前茅才能考上醫學院。”
立夏道：“這麼早就下定決心，也是非常幸福的一件事，我都萬分羨慕了。此時都不知道自己將來要做什麼，我只喜歡數學和物理。”
雪敏拉著雪儀的手說：“雪儀你太厲害了，你成績好，肯定能考上的。將來你們倆就好好給長汐哥治病，長汐哥這三年可太苦了。他自己這樣痛苦，我們去看他，從來都是笑嘻嘻的，背地裡不知怎麼樣呢。真的笑嘻嘻地生活，這麼長時間早下樓來走出那房間了。幸好大哥寄了輪椅來，才有一個契機，讓他走出自己的堡壘。”
長天說道：“這事也不能著急，我拿他的病歷給院裡的教授都看過，現在我們國內的水平還不能做這樣的手術，但是還是很有希望的。長汐自己的意願也非常重要，他要積極面對，身心都要健康。吃完飯你們想去哪裡玩？西湖邊上走走，恐怕我不能陪你們，下午我還要去實驗室工作。你們拿上地圖，自己玩去，晚上再回來就行。”
三位少年雖然懂事，但大家都年少貪玩的年紀。說到好奇好玩，又從沒有出過遠門，放出籠的鳥兒一般，早就心癢癢要見世面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