立春打橫抱起小米，小院的門是虛掩著的，立春在院中喚道：“小米奶奶，你們在家嗎？”
門外迎出來一位短髮中年婦人，看清立春懷裡的小米，嚇了一跳，急得跳起腳來，拍著小米說：“小米，小米，這是怎麼了？快先進房間。”
小米的房間整潔溫馨，立春把她放在床上。小米媽衝過去蹲在床邊搖小米的單薄肩膀，嘴裡不停的喚：“小米小米”。
立春觀察下小米的臉色，還算紅潤，眼睛緊閉著，眼下隱隱青色面板，倒像是累極了睡了過去一般。
立春道：“阿姨，小米好像累極，睡著了，你先別搖她。”
那婦人回過頭來，才想起這裡還有個人，忙說：“你是？”
立春趕緊答道：“我是立春，我在小院門口看到小米，她暈倒了。”
那婦人喜道：“你好你好，立春，我是小米媽媽。你坐，坐，我去給你倒杯水。”
房間裡只留下立春，立春看靠窗擺著書桌，桌邊小小一張木椅子，椅子上搭了手繡的靠背和坐墊，米白色的帆布上繡著大朵淡金色的向日葵，不知是誰的手藝。他拉了椅子擺在離床稍遠的地方，坐下來看小米。
自上次爬山回來，短短兩個星期時間，小米的臉肉眼可見的小了一圈，連肩膀都薄成一片了。第一次在院裡見到她時，還是珠圓玉潤的一張臉，這臉上還掛著明媚的笑容，是心無掛礙，清風明月一般的人兒。此時，她就躺在這裡，夢中還微微皺著眉頭。
房間門“咯”的響了一聲，立春收回目光。小米媽拿小托盤裝了幾個水果，一杯水端了進來，她把小托盤放在書桌上，示意立春喝水，自己坐在女兒的床邊，摸摸手的溫度，掖了掖薄被。想是女兒沒什麼大礙，她拿手指指了指門，請立春去堂屋說話。
小米媽請立春坐，說：“立春，阿姨是急性子，直來直去的，我有話就不藏著說了。”
立春答：“是，阿姨，您說。”
小米媽嘆氣說：“我們就小米一個女兒，，雪儀媽媽嫁到你們顧家裡去了，爺爺奶奶也就她一個孫女。我們捧在手心裡把她養她的，上了學，也聰明伶俐，考上中專。我們鄉下學校，有幾個人能考上中專，考上高中的？就是孩子們自己考上了，能供得起他們上學的父母也不多。我們做父母的離了家鄉，我和小米爸跟著我孃家兄弟去了武漢，租了個菜攤賣菜，才供了她上了四年學。今年好不容易熬出來了，她也有了穩定的工作。我和她爸爸也想著回家來，就在這山上種點枇杷，種點楊梅，閒了去鎮上打點零工，就這樣過點安穩日子。這女孩子工作也穩定了，吃上國家飯了，我們也挺自豪的。”
立春答：“是，小米很優秀。”
小米媽繼續道：“鄰居親戚看到小米還算長得好，工作也好，就張羅著給她介紹物件，小米一直說不看，我想著她年紀現在也小，不看就不看，等大上一兩年，自然就願意了。上個月，雪儀媽來家跟小米奶奶說，說你父母人品是頂好的，大兒子能幹和有本事，讓小米見見。”
立春不好意思，說：“那是我阿嫂她過獎了。”
小米媽又說道：“她奶奶和姑姑，又怕小米不同意去相親，瞞著你倆，讓雪儀請你們一起爬山。那晚你帶了弟弟妹妹們回了家，小米臉上笑嘻嘻的，奶奶就問她，說喜歡不喜歡立春。奶奶挺高興，說立春相貌也好，家世也好，和小米是極配的。小米當時就變了臉色，說為什麼安排相親，她是不要相親的。她把自己關了起來，一天不吃飯。第二天她奶奶拉著她去街上郵局打電話給我，這丫頭跟我說她有喜歡的人了。我身體差有胃出血的老毛病，我就說你今天不說是誰，電話費這麼貴，我也不吃飯。她倒底是孝順孩子，擔心我的身體，跟我說那人是......”
“別說了！”小米的聲音在門口響起。
小米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從房裡出來，站在堂屋門口。
小米流著淚，看著她母親說：“媽，您別說了，好歹給女兒留點面子。”
立春看著眼前母女兩人，為難道：“阿姨，小米，你多休息，我下次來看你。”
小米道：“我送送你。”
兩人出了院門，小米說：“今天謝謝你！”
立春看她重新紮頭髮，但顯然也是隨手一抓，幾縷長髮從耳邊掛了下來。立春說：“你是不是太累了？你瘦了許多。”
小米想起剛才碰到他時，他靠在摩托車上等人。抬眼問道：“你是來找我的？”
“是。”
“有什麼事嗎？”
“小米，其實我沒有資格來說什麼，也沒有理由來看你。”立春低了頭，“但是我又忍不住在這裡等你，或許，我能以朋友的立場來陪你說會話。”
“謝謝你立春，我想你也都知道了，我現在很累。”
“小米，如果你需要幫忙，或者你想要一個朋友聽你說話。你可以找我，如果你願意信任我。你好好休息，我先走了。”
小米關上院門，靠在門背上發了會呆。小米媽看立春走遠了，站在院中看著女兒，看她沒有生氣似得進了房間。
立春因明天是搬家進新房的日子，特地把這兩天空出來在家幫忙，新房裡都置了新的傢俱，母親已陸續整理了要搬的東西進去，大大小小的農具還是留在舊家，只搬書本，孩子們的大小玩具，衣服細軟過去。明天只請至親過來，擺上兩桌酒菜，大家喝酒暖房。上午本是出門去街上看看新家要擺的花草盆栽，不想鬼使神差地來了小米家院外，又恰好碰到她回家。
小米的憔悴消瘦，小米媽媽的焦急無奈，立春都看在眼裡，小米的禮貌疏離讓他無可奈何。他騎了車，也不去看盆栽，直接回了家。到了院門口，成片的木槿花樹下，長汐坐著輪椅正怔怔地看花。立春把車停在新家，走過來陪長汐看花。
“木槿花的花季真長，現在還開得這麼好。”
長汐抬頭看他，笑道：“我可不是在賞花，我是等人過來抱我進院子，如果那人再發點善心，把我背到房裡，那我就謝他是好人。”
立春笑罵：“囉嗦！”
立春走過去蹲在長汐前面，兩手後伸，長汐拉住立春的手，順勢撲在立春背上。立春背起長汐，跨過院門門坎，踩著一塊塊青石板，進了西廂房，走上木梯。
長汐兩手扶住門框，說：“好了，你放我下來。”
立春放他下來，回頭看他，不想從長汐衣兜裡掉出一塊雪白的手帕，立春說：“你這傢伙重了，揹你的時候碰到你衣服，看把兜裡的東西都擠出來了。”
立春蹲下去撿那手帕，那手帕角上繡著一朵淡金色的向日葵，和小米房裡的向日葵只有大小的差別罷了。
立春站在房間裡，手裡提著這手帕給長汐，長汐站在房門外，兩手扶著門框，也不去接它。一時間時光好似停止了一般，兩雙眼睛看著這手帕，兩兩無言。
還是立春咳了一聲，說：“你小子，怎麼用這麼女孩子氣的手帕。”
“我碰到小米了，在教堂那裡，我們坐著聊了會，她鋪了手帕在木椅子上，走的時候忘了帶走它。”長汐說。
“你跟她，說了什麼？”
“我跟她說，讓她別來找我，我就是個癱子。”
“好，好，長汐，你好狠的心！你就沒有好話和她好好說嗎？”
“長痛不如短痛。”
“長汐，你知道你有多自私，你只想著你自己。你有沒有想過小米她的想法？”
“這麼好女孩子，離我這樣的人越遠越好。”
立春向前走上一步，看著長汐的眼睛問：“你知道她離開後，一路跌跌撞撞回到家，暈倒在家門口嗎？”
長汐的眼瞳暗了。
立春把手帕往長汐懷裡一塞，跨出門向樓下走去，下到第一個臺階，回頭說道：“並不是你一個人在痛苦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