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4章 女之耽兮,不可說也

長汐兩手撐著門站得久了,額頭冒出豆大的汗來。那床離自己三步遠,如果先抬右腳,再左腳,再抬一下右腳,只要三步他就能把自己帶到床上去,或都只要兩步也能把自己帶到椅子上。可現在不消說兩步,這腿只能像木頭一樣撐住自己,移上一分都是不可能的。

就這樣撐了近半小時了,樓下也未聽見家人的聲響,父親兄弟出門工作,這個時候母親一般會在田裡或菜園裡勞作,也許嫂子抱著孩子去小樹家看新房。門口牆上靠著他的吉他,他伸手去夠了過來,他計劃第一步撐著吉他靠近椅子,第二步左手撐住椅背,完全可以成功把自己帶到椅子上去,如果計劃順利,第三步他就可以坐到床上去了。

頭上的汗流得更多了,背上的衣服已經全部打溼,粘在面板上,手心上也都是汗,長汐拿手在衣服上擦了擦,又換另外一隻手去擦汗。長汐選好落吉他的點,試了試距離,然後迅速地以吉他為支點轉移重心。一陣天旋地轉後,他成功把自己摔倒在地上,他想自己一定是發出了一個很大的聲響,自己的身體這麼重,房間又是木地板。不過這也只想了一瞬,因為他一下就暈了過去,或許自己倒下去時,腦袋碰到了椅背,然後再一次碰到了地板。

長汐覺得自己一定把腦子摔壞了,腦袋裡一會是自己和長天在河面上划船的畫面,一會又是雪儀在岸上竹林裡叫哥哥,哥哥,一會又是小米流淚的臉,一會又是母親流淚的臉。有一段時間又像是深度的睡眠,腦袋裡什麼都不用想,心裡也輕鬆極了,就像高考完的那段時光,和長天兩個人都在等高考成績,但也沒有特地去等,只是整天地笑,整天的高興。

長天約他去釣魚,他倆常不在河岸上釣魚,總是把拴在河邊柳樹上的小船劃到河中心去,河中心有個小小的島,上面也只能種上幾棵桔子樹,但小島周邊水草下會有鯽魚群出沒。

兩個人安靜地坐在河中間,大太陽就曬在草帽和背上,天氣熱極了,但是小船又在開闊的水面上,靜靜地等魚兒上鉤,也不覺得熱的。

沒有人群,沒有喧囂,整個人都包圍在大自然裡,就這樣坐到天長地久也是願意的。

過不多久,不安和恐懼像群蟻一樣緩緩地爬了上來,不知道是誰在岸上喊“哥哥,哥哥......”, 眼前黑壓壓的,眼皮怎麼也睜不開,怎麼也看不清是誰一直在喊“哥哥,哥哥......”, 起初是歡快的,甜美的,後來又像是急切的,求救一般的喊聲。不知道怎麼的,靈光一現,突然在黑暗中有一塊模糊的白光,能看到雪儀惡作劇般地趴在系小船的柳樹上,那柳樹枝不堪她的搖晃,咔一聲斷了,雪儀就隨著那樹枝一齊掉進了河裡。

長天從小船上站了起來,長汐覺得自己的腿也極強壯有力,幾乎和長天同一時間站了起來,小船搖晃起來,兩人一起跳進河裡,不過長汐跳的時候,小船神奇般地轉了一個角度,船尾堪堪砸在自己的腰背上。長汐被河水包裹住了,慢慢地沉到河底,他還試著在河底朝岸邊的方向走了幾步路,透過河水,好像看到雪儀的兩條腿在水裡亂蹬,不多久背上的巨痛翻山倒海地裹住了他,長汐又一次沉入深深的黑暗中。

也不知道過了多久,鋪天蓋地的黑暗裡有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,是溫柔輕快的“長汐,長汐.......”,長汐覺得自己像架在炭火上烤一樣的熱,胸口像壓了一座山似的悶著。誰是長汐?那聲音中的長汐,倒如珠似寶的珍貴,雖然自己像個破碎的布娃娃一樣地狼狽,可真羨慕這長汐啊,他是這樣的讓人愛憐。不過也不重要了,或許下一秒,他就不在這人世間了,他在這人世間走了一遭,過了十八年灑脫不羈的日子,做過一位神采飛揚的少年,也真值了!哪怕命運跟他開了個小小的玩笑,輕輕巧巧地讓他折掉兩塊脊椎骨。

可是那長汐為什麼不去回應她一聲,那聲音溫柔又深情,連他都想睜開眼睛看一看,這主人長了一張怎樣的臉。

那聲音像在耳邊似的響起:“長汐,你知道嗎?那時我們三個就像三劍客一樣,天天膩在一起。”

誰三個人呢?自己好糊塗啊,要是那長汐,肯定聰明地一下就想起來是哪三位劍客了。

“我們總在一起學習,同學們都放學了,我們三個還坐在一張桌子上寫作業,預習明天的新課。長天那麼老實,你總在背後欺負他。 下雨了,我們就像三個瘋子一樣淋著雨騎車回家,到了分叉路口,你們往東去,我家要往西去,你們還要送我回家,多傻啊!”

這人真傻,長天也傻啊。

“很多很多個星期天,我們都去爬大青山,我們呆在山上的時光真好呢,我採著野花,你們倆就打打鬧鬧,有時你還拿長笛吹曲子給我們聽。有一次我們撿到一隻受傷的灰兔,你故意說要把它剝了皮烤了吃,害我著急,說讓我戴上花環跳個舞來,就把兔子還給我。我就給你們跳了個舞。我跳得舞是不是很好看?我就知道我跳得好,你笑了,還害羞地轉過了臉去。我們三個把兔子帶回家,還治好了它的腿。我們一起上了三年初中,又上了三年高中。長汐那還記得高三的運動會嗎?我參加了3000米長跑比賽,你和長天一起來給我加油。我的鞋帶散了,你按著我坐在一個花壇上,跪在地上給我係鞋帶。我還跟長天笑嘻嘻地說話呢,你就這樣抬起頭說繫好了。那時你的眼睛這麼亮,眉毛這麼長,這長黑,長汐你知道嗎?我一下子就哈哈哈地笑著跳了起來。就在這一刻,你發現你長得竟這麼好看,我一下就喜歡上你了。”

是誰在摸他的眉,摸了一遍又一遍,那人嘴上叫著長汐,卻用涼涼的手指摸他的眉。

他突的一下靈臺清明起來,發現自己就是長汐,長汐就是自己。他捉住那涼涼的手,急急說道:“我也喜歡你,喜歡你很久了。”

不過這聲音又不像自己發出來的,這聲音又粗又啞。

那手倒像受了驚嚇似的一下子被抽走了。

他又陷入到黑暗中去,這世界又變得這樣安靜。他不安地試著轉動脖子,試著去尋找那雙涼涼的撫慰他的手。身上的體溫好像已經退了。

“長汐,長汐,你怎麼倒在地上?長汐,你快醒醒,快醒醒,呀,頭上撞了這麼大一個包!”

這是母親的聲音。

“媽媽?”長汐見他母親抱著他的頭,焦急地看著他。

“我扶你起來,你覺得怎麼樣?怎麼就摔倒了?你躺地上多久了?怎麼就睡過去了?”

長汐一個問題都答不上,試著用手撐起身體,藉著母親的力,坐到床上。

“你哪裡不舒服?你倒是說呀?”

“我結結實實摔了一跤,痛暈過去了。”

“你看你頭上這個大包,身上衣服怎麼都汗溼了?我去拿藥酒來給你消一消。”

暈倒倒在地上的夢境有時是這樣混沌,有時又是這樣清晰,長汐想,上次周醫生來給他看病,小米過來給他打了退燒針,掛上點滴不就回去了嗎?兩個月過去了,自己竟一次都想不起小米留下來陪他打點滴,還在他耳邊說了這麼多話,她的深情表白,他的熱情回應,這到底是他幻覺還是夢境或又是現實?

他想起清晨的教堂前,小米說:“上次我在你房裡,給你打完退燒針,陪著你打點滴,你燒得迷迷糊糊,上......你......你......你拉著我的手說的話,都不記得了嗎?”

夢裡有個又粗又啞的聲音說:“我也喜歡你,喜歡你很久了。”

是自己說的嗎?

是幻覺還是夢境或又是現實?

立春說:“你知道她離開後,一路跌跌撞撞回到家,暈倒在家門口嗎?”

長汐的頭更痛了,使勁捶打兩條沒有知覺的腿,他脫掉溼衣服,開啟被子,無力地躺在床上。

他為什麼要這麼說?為什麼要說出來?他有什麼資格說這樣的話?這是要小米的命啊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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