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8章 歸巢

吳王手持長劍,一夫當關的氣勢。在他的身後,太子和魏王緊跟,還有在太子背上,好似沉睡的皇帝。三兄弟因為同一顆救父親的孝心,終於聯結在了一起。

吳王聽著四周的動靜,往後看一眼,見魏王拿著塊糕點往嘴裡塞,不由失笑:“魏王,你還能邊走邊吃啊?”

魏王邊吃邊道:“你自己每頓吃半碗粥試試?”忽然盯住太子的背上,激動衝過去,“父皇醒了!”

太子將皇帝放下,吳王也快步走回。

玄武門映入皇帝的眼簾,屹立如山。

“玄武門?”他吃力吐出這幾個字。

吳王解釋:“禁軍已被玉合和曹總管掌控,正在大肆搜捕我們,只有這裡守衛最薄弱。父皇放心,我們會把您平安帶出去。”

魏王嘀咕:“這個玄武門也太邪乎了,當年——”

太子打斷:“當年父皇在玄武門粉碎了隱太子他們加害你的陰謀,今日父皇也會化險為夷。”

魏王急忙附和:“對,對,上天選中了父皇,父皇福壽綿綿。”

皇帝看向太子,久違地露出一抹會心的笑意。

太子再把皇帝背了起來,跑向玄武門的石梯。魏王跑了兩步,卻不見吳王跟上,回頭想要催促。

吳王卻拔出了長劍,一臉肅穆:“他們追來了,你們先走。”

話音剛落,侍衛們就出現在廣場的另一頭,最後面是玉合和曹總管。

魏王眯著眼,看清玉合的穿著:“那是大隋的真龍黃袍吧?吳王,他們應該不會對你手下留情了,跟我們一起跑吧。”

吳王忽然朝侍衛們衝了過去,同時喊道:“你們先走,我墊後,保護父皇要緊!”

魏王看著吳王轉眼就幹掉了幾個侍衛,表情驚歎:“行,那你幫父皇撐一會兒,撐不住了就趕緊溜。”他調頭跟著太子跑。

玉合怒道:“李恪你自尋死路,休怪我無情。禁軍聽令,吳王和太子魏王勾結,欲謀害陛下,奉楊妃口諭,大義滅親,格殺勿論。”

更多侍衛們湧上,將吳王團團圍住。

曹總管贊玉合:“殿下不愧繼承了先帝的決斷,禁軍聽命於楊妃,這時不可對外宣揚其死訊,否則亂了軍心。”

玉合點點頭。

吳王一邊防禦,一邊看太子魏王那邊的情形,眼見他們上了玄武門的石梯,還來不及慶幸,卻見他們又跑了下來。原來,玄武門的守衛也是對方的人。

吳王突破包圍圈,和太子魏王在石梯邊會合。

太子放下皇帝,交待魏王:“你照顧父皇。”跑下石梯,打算和吳王並肩戰鬥,哪怕赤手空拳。

吳王一劍刺出,從某個侍衛手裡挑來一柄劍。

太子順勢接住:“謝了。”

“不客氣。”

吳王反手又是一劍,為太子解決側翼的偷襲。太子配合極好,順著吳王的走位,出劍也命中了一個。

魏王完全沒留意太子和吳王的默契,安慰滿面悲憤的皇帝:“父皇彆著急,吉人自有天相,救兵總是最要緊的一刻出現。上次我被齊王叛軍包圍大營,那場面比這還驚險,我以為自己必死無疑……”眼角餘光但見太子和吳王露出頹勢,步步敗退,眼看成了強弩之末,更加絮絮叨叨連珠炮似得,“千鈞一髮的最後關頭,處默來了……哇!哇!哇!”

魏王興奮地站了起來,指著天空:“來了!處默來了!”

城樓上的守衛紛紛跌落,一條條繩索猶如天降,程處默一馬當先,俯衝而下,隨即百騎跟來,隔開吳王太子和那些禁軍,整齊列隊,彷彿豎起銅牆鐵壁,卻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,插入侍衛們之中。百騎個個以一當百,侍衛們哪堪匹敵,兵敗如潮。程處默和程處亮更是氣勢如虹,擒賊先擒王,直擊玉合和曹總管,轉瞬制住。

程處亮瞥著玉合身上,實在很好奇:“隋朝的冠服?哪個墳堆裡刨出來的?”

玉合敢怒不敢言,心驚程處默的百騎竟然如此可怕,這麼多侍衛卻不堪一擊。

程處默一口氣不歇,大步趕到皇帝面前,單膝覆命:“末將救駕來遲,陛下恕罪!”

皇帝張了張嘴。

魏王激動代言:“來得很及時,非常及時!”一轉頭,對傷痕累累還在喘氣的吳王,“處默這次對你有救命之恩,你如果還和他搶老婆,就是沒良心囉!”

程處默剛想問傅柔的處境如何,程處亮突然跑來。

“不好了,房相他們還在大殿上,覆水要痛下殺手!”

皇帝抓住程處默的手腕:“程處默……”虛弱地說不下去。

“陛下放心,末將絕不讓逆賊得逞。宗建修,你留下保護皇上。程處亮,葉秋朗,跟我去大殿!”程處默大步而去。

大殿之中,無數條血溪蜿蜒可怖,但這些血不屬於百官,而屬於覆水手下那些叛軍的。

覆水踩過血流,眼中冰冷:“嚴子方,你這個叛徒!”

嚴子方眼中更冷:“我們做海盜的,從來都是兩面三刀,不會有永遠的主人。不過,有永遠的敵人。誰殺死我的兄弟,誰就是我永遠的敵人!”

覆水殺了馬海虎。從知道馬海虎失蹤的剎那,他已經知道。但他還知道,覆水這些人佈局多年,光憑他一己之力,無法扳倒,所以暗暗佈局,直到這一刻,報仇的時機來臨。

就在剛才,覆水下令誅殺百官,他和他手下禁軍的劍,一柄柄刺進了叛軍的心口,局勢瞬間反轉。

覆水忽然一笑:“你以為,手裡這麼點人馬,就能力挽狂瀾?此時此刻,我父親已經殺了吳王,太子,魏王,還有李世民,這天下已經不歸姓李的了。你和這群蠢到無藥可救的前朝臣子們,統統難逃一死。”

嚴子方回頭望一眼噤若寒蟬的百官,再轉回頭來,目光落在覆水身後,肅穆的面龐露出詭異笑意。

“我要是你,可不會那麼自信。”

覆水順著嚴子方的目光看去,大吃一驚,快步走到殿外。一長列疾行的影子,恍若黑龍,朝這兒游來。領頭的,竟是程處默!

嚴子方趁勢率人把住了大殿門口。

清河膽子練開了,從嚴子方身旁探出腦袋,興奮地揮手:“處亮!處亮!我在這兒!”

程處亮立刻來了勁頭,比程處默跑得還快,對著清河大喊:“清河,我來了!今天我就娶你回家!”

清河笑得像朵花。

嚴子方嘆口氣,這一對能不能分一分場合?這會兒可是真刀真槍,遍地要死人的時候!

程處默也有同感,推開堵在石階上的處亮:“覆水,你已被我們包圍,大勢已去,投降吧!”

嚴子方調侃:“喂,你能來得再晚一點嗎?打算把我當槍使,你獨佔頭功?”

覆水這才醒悟:“你倆竟是一夥的?”怪不得,計劃出了這麼多岔子!

程處默眨眨眼:“不好意思,你剛給人提拔成禁軍副統領,我就把他招安了。”他的長項之一,就是超級具有說服力,不管是美人,還是海盜,都拜倒在他的鞋尖。

覆水哈哈一笑:“好!很好!果然有些手段!可你以為我下這麼大一盤棋,會只靠一支禁軍嗎?沒有遺忘大隋的忠誠勇士們,多得你們想都想不到!”

他忽然一聲呼哨,從大殿廣場的個個出入口,湧入黑壓壓一大批人,皆穿大隋兵服。

嚴子方和程處默一揮手,主力出擊,而他倆一齊包抄了覆水。

覆水不屑:“兩個打一個,也好意思逞英雄。”

程處默一聽,踢開嚴子方的大刀,與此同時,反手一刺:“我來單挑你,讓你死得瞑目!”

嚴子方也不爭:“程處默,打不過你可別哭鼻子!”提到下了石階,一氣狂掃眼前一片敵人。

程處默沒再說話,專注對戰覆水。

很快,覆水就知道了,程處默比自己想象的厲害得多。

“你神出鬼沒,處處揚威,卻是個連自己心愛的人都保護不了的廢物!”技不如人,還可用陰招。

程處默果然動作一滯,大腿吃了覆水一劍,吃痛跪地,但仰頭:“你們把柔兒怎麼樣了?”

覆水繞到程處默身後,對準他的背心:“別問了,我這就送你和她相會——”一劍刺過去。

誰知,劍尖刺穿了程處默的軟甲,就再也刺不進去了,露出裡頭一片金絲。

與此同時,程處默一躍而起,反身刺中覆水的心口。

覆水怔望著,口吐鮮血:“金絲天甲?怎麼可——”話未完,頭一歪,死了。

程處默茫然望著下方的戰場,百騎大佔優勢,勝負已定。他下意識摸著領口,碰觸到了金絲天甲。那是傅柔上次陪晉王出行遭襲之後,從她自己身上脫下來,非要交給他的。她說,金絲天甲抵擋不了宮廷裡的陰毒,卻能幫他戰場廝殺,而她唯心一願,就是他活著凱旋。因此,他收了,為了她。

他突然打個冷顫,起身就往楊妃宮裡跑。他的柔兒聰明善良,福澤綿延,有蒼天庇佑,不會有事的!

程處默衝進楊妃的正殿,看到她的屍身時心中一驚。玉合覆水這兩人,手段殘忍,連楊妃都能殺,傅柔又會如何?

他嘶吼著:“柔兒——柔兒——”

一間間的屋子搜過去,始終不見傅柔的身影,直到經過一個小院子,看到一扇半開的門上掛著鎖,心裡咯噔一下,慢慢走了過去。

地上伏倒著一人,身穿宮女的衣裝。

他想,這不是柔兒,柔兒是六局尚宮,應該穿的是女官服。但那雙蒼白的手,那一頭披散的青絲,都在提醒他,這個女子曾令他多麼魂牽夢縈。

他張開口,聲音嘶啞低沉:“柔兒?”

人一動不動。

他走進屋去,靜靜望著她半晌,才蹲身將她翻轉過來。臉色如紙,眉眼卻精緻如畫,曾經如櫻桃一般紅潤的雙唇再無色澤,不是傅柔,又是誰?

他輕柔得將她抱在懷中,顫手撫過她冰冷的面頰:“柔兒,我來了,你醒醒啊。”

人死氣沉沉。

“柔兒,你別鬧脾氣了。我們不是說好了嗎?等皇上醒來,晉王平安進宮,我們就一起求皇上恩典。我知道,我這人不太開竅,一對著你,腦子就不夠使了,盡做出一些幼稚的舉動,讓你傷心難過。可是我保證今後不會了。從今往後,柔兒你說了算,指東我絕不往西。好不好?你睜開眼吧,給我笑一個,不然……”他剎那淚崩,緊緊抱住了她,絕望大叫,“不!不!不!老天爺不會那麼殘忍的,你和我經歷了那麼多,好不容易……好不容易……”

不知過去了多久,日頭偏西,金黃漸漸暈染了瑰色,幾聲清脆的鳥鳴打破了死一般的冷寂。程處默呆呆抬起頭,看見一對綠色的鸚鵡落在院子裡的樹上,彼此嬉戲玩鬧,卻又那麼甜蜜。

倦鳥歸巢了。他想著,鼻子一酸,忽覺身側傳來一股拉力,低頭看見自己的衣角被拉住了。他不敢置信,也不敢去確認那隻手的主人,只是呼吸促起。

“處默……”輕輕柔柔的一聲呼喚,彷彿清雨滴旱林。

他渾身一震,再度用力抱緊了懷裡的她,臉貼臉。她是溫暖的!

他眼淚又下:“柔兒,你回來了……你回來了……”

傅柔閉了閉眼,神智漸漸恢復,猛地回抱住他:“處默,你來了!你終於來了!我好怕,他們要我服毒,硬塞在我嘴裡,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!”

她所有的堅強,在此刻化為一池春水,只為她心愛的人。

“不怕了!不怕了!柔兒,你我生死離別兩次,事不過三,我用我的生命起誓,絕不會再有第三次——”

她用手捂住了他的嘴,雙目含情:“別,別用你的性命發誓,你要好好活著,我才能好好活著。”

兩人久久相擁,夕陽斜照入內,悄悄染粉滿屋。

這日,皇帝親領早朝,雖然說話聲還有些虛弱,精神卻好了很多。

久未露臉的程咬金出列,中氣十足:“陛下,老臣已把侯君集和侯傑抓回來了,請皇上發落!”

侯家父子被推入大殿。

侯傑在太子謀宮之時出逃,與出征的侯君集會合後,侯君集就再三推遲歸程,直至接到楊妃的手諭,要他調大軍前往長安鎮守。誰知,就在長安城外不遠,遭到程咬金堵截,侯君集才知皇帝早就懷疑他殺了陸庭,心懷異心,密旨命程咬金率領大軍,等他父子自動送上門。眼見大勢已去,侯君集沒有掙扎,向程咬金投降了。

皇帝沉聲問:“侯君集,你可知罪?”

侯君集跪伏,語氣誠摯:“臣犯此大過,罪該萬死,願受凌遲之刑,千刀萬剮,以正典刑!”

皇帝見侯君集請死,也觸動情腸,蹣跚走下龍椅,來到他面前:“你隨朕南征北戰,立下汗馬功勞。武德九年,你看出隱太子李建成對朕已生殺意,泣血苦諫朕了斷,才讓朕下定決心,有了玄武門之變。君集,你的畫像,朕還懸掛在凌煙閣上。今日讓朕情何以堪?”

侯君集老淚縱橫:“千錯萬錯,都是罪臣一人之錯。罪臣有幸遇得明主,卻晚節不保,如今唯有一死以謝罪。只求皇上看在臣多年效命,也有微末功勞的份上,饒了我兒一命,待我死後,還有兒子送葬守喪。”

程咬金一怔,這才明白侯君集投降的用意。

侯傑起急:“陛下,父親已經老邁,多年征戰,一身傷病,求陛下饒他一命,微臣願替父承擔所有罪責!”

“陛下,侯傑犯下過錯,是因為罪臣把他帶上歧途。老臣之罪,罪不可赦!”侯君集連著磕地,血流滿面也不顧。

侯傑流淚大叫“父親”。

程咬金突然跪求:“陛下,侯君集手握大軍,若負隅頑抗,早就血流成河,損失慘重,但老臣一拿出聖旨,侯君集二話不說就下馬跪降了。還請陛下酌情處置。”

皇帝沉默片刻:“好,朕答應了。侯傑免死,流放嶺南。”

侯君集痛哭流涕:“皇上天恩!皇上天恩!”

皇帝又道:“侯君集,斬。”

侯傑還想求情:“皇上……”

侯君集高聲壓過兒子的聲音:“罪臣心甘情願領死!皇恩浩蕩!”

皇帝扶著金欄,往龍椅那兒走了一步,回頭沉痛道:“君集,為了卿,朕今生今世,永不再上凌煙閣。”

他會將曾以命相護的那名忠將,永遠留在畫裡,不讓任何汙點沾染。而凌煙閣裡,掛得都是真正的英雄。

侯君集父子是這場滔天驚變之中最後下獄的人。

不久之後,聖旨一道道得下。大罪者,如玉合,曹養德,侯君集等人死刑,小罪者,如魏王,吳王等降為郡王。有功者,蕭嬪為蕭妃,林寶林升為良媛,清河賜婚程處亮。出乎傅柔意料的是,隨護晉王有功的小武被封為了才人。

傅柔奉召去見皇帝,走出六局,但見已經換上才人宮裝的小武呆呆看著晉王宮殿的方向。她心裡嘆了口氣,何嘗不懂小武和晉王之間那層朦朧的感情。可是,在多數人眼中,對宮女最大的賞賜,就是晉升為後宮的女主人們之一。無奈,可悲,卻無可轉圜。

“小武。”她不想放這孩子胡思亂想,鑽牛角尖。

“傅尚宮,他們說才人就是皇上的人,今後再不能找晉王殿下讀書玩耍了。這個賞賜,我不喜歡。可以跟皇上說,我什麼封賞也不要,請他收回嗎?”小武目光悲傷。

傅柔搖了搖頭:“君無戲言,天威不可冒犯。但是,小武啊,腳下的路也許崎嶇,也許彎折,只要你持之以恆,堅定走下去,終究會抵達你心裡的目的地。你要記住,皇上是明君,他可以給你一個享有榮華富貴的機會,但也會尊重你的本願,只要好好表達。”

小武神情有些開朗:“嗯,我會像傅尚宮那樣,尊重皇上,真誠以待,一切都會好的。”

傅柔微笑頷首,前往甘露殿。但她來到殿外,就聽裡面正在說著如何處置太子,言辭幾乎一面倒,都認為太子謀逆,救駕乃父子人倫,沒有泯滅天良,但小功不能抵大過,死罪難逃。連房相都認為,不可不顧法度。唯有皇帝的語氣遲疑,能聽出裡頭的寬恕之心。

傅柔走入殿中拜見:“陛下。”

皇帝微微急切:“傅尚宮來得正好,朕想聽聽你的進言。”

傅柔雙手呈上一本書:“陛下,微臣無言可進,卻想進書一冊。”

皇帝奇道:“進書?”

“是,此書名為《女則》,乃文德皇后所撰,記述了她在閱讀歷代妃嬪的故事後所汲取的經驗和道理,共十卷。”

皇帝動容,親手接過書冊翻看,目光流露思念:“果然是皇后的筆墨……”

傅柔道:“皇后娘娘把這書交給微臣時曾說,她疾病纏身,自知不能伴皇上於百年,親寫此書以作念想。願皇上見書如見人,憐惜眷顧她為皇上留下的骨血。”

皇帝想起,皇后臨終前的囑託。如果將來有一天,孩子們鬧得不像話,辜負了他,求他留他們一命。

皇帝熱淚盈眶:“朕曾答應皇后,無論發生什麼事,絕不傷承乾他們的性命。而皇后所著《女則》之功,千古流芳,此功足以消弭孩子們的過錯。傳旨,赦免李承乾死罪,讓他到黔舟去吧。”

房玄齡等人不再多言,畢竟心中皆保留著一份對已故皇后的緬懷。

傅柔謝恩:“皇上金口玉言。上不失作慈父,下得盡天年,即為善矣。”

皇帝也算了卻一樁心事:“傅尚宮,隨朕去立政殿看看吧。”

傅柔領命:“是。”

兩人一前一後,來到立政殿的庭院裡漫步,月光在這寧靜的夜裡落下清霜。

皇帝感慨:“自從皇后故去,月光再也沒有那麼美了。”

傅柔垂眸:“微臣進宮之後,多得娘娘教誨,如今斯人仙逝,回首前塵,彷彿經歷了無數輪迴。有時候,微臣真以為自己在這皇宮裡已經渡過漫漫的百年了。”她,想要離開這裡,開始一段新的人生。

皇帝微笑,似早已料到:“傅尚宮,終於忍不住開口了?”

傅柔跪下:“求陛下恩典。”

“程處默每天跑到甘露殿,跪啊求啊哄啊磕頭啊,像小孩子吃不到糖一樣撒潑,比猴戲還有趣,朕還想多看兩天。”好戲難得。

“陛下……”傅柔苦笑。

“呵呵,都說女大不中留。這女官大了,也不中留呀。尚儀局奏上來,說你的內人試到現在都沒透過?”

這兩人是力挽狂瀾的大功臣,他要再不成全,就顯得不通情理了。也好,讓兩人感恩,從此忠心耿耿守護大唐。

傅柔緊張:“這……”

“既然連內人試都沒透過,也就比宮裡其他人少了許多規矩,朕現在就免了你六局尚宮的職,你今夜就出宮吧。”話剛說完,皇帝就見傅柔一下子驚喜的神情。

傅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:“真的?”

“你和清河都要做盧國公的媳婦,朕特許你和清河同一天辦喜事,清河是什麼嫁妝儀仗,你就是什麼嫁妝儀仗,讓盧國公府熱熱鬧鬧,雙喜臨門。”說得夠清楚明白了吧?皇帝笑得開懷。

傅柔鄭重跪拜:“傅柔謝陛下恩賜。”

話雖這麼說,走出立政殿之後,傅柔還覺得腳踩不著實地。忽見一隊侍衛押著一群內侍走過,楊柏也在其中。她快步追上,請侍衛通融一下,想和楊柏說兩句話。

傅柔之名,傳遍六宮,誰人不知她深受皇帝器重,當然要給她這個面子。

傅柔來到楊柏面前:“楊妃用我家人要挾我時,你恰好帶著假死藥,我怎麼想都覺得太巧。”

楊柏如實說道:“那是楊妃的意思,不想要傷害吳王心愛之人,希望你喝下假死藥,以此脫身。”

傅柔詫異一下,又問:“那瓶毒酒被掉了包。”

楊柏點點頭:“那是我做的。我雖然要為楊厚報仇,但也從不想要害死你。”

傅柔眼中閃現微芒:“你做的事,我會稟報皇上,但願對你的處境有所幫助。”

楊柏苦笑:“原來幫人,就是幫自己。”

傅柔肯定:“對,一念之善,就是生機,你多保重。”

楊柏轉身走了。

三月十五,大吉大利,宜嫁娶宜遠行,兩頂八抬大轎從宮門而出,長長的送嫁隊伍望不到邊。

本要出發的吳王,痴痴望著其中一頂花轎,直至它消失在長街盡頭。

母妃死了,父皇對外宣稱她被玉合和曹養德謀害而死,並未參與奪位的陰謀,保全了母妃和他的聲名。而他可以回封地,做一個清閒富貴人,只是從此不能再回長安。

父皇原諒了他的過錯,而他永遠不會原諒自己,離開是最好的選擇。而他唯一放不下的人,今日將成為別人的新娘,也到了不得不放下的時候。

他手握那枚玉佩,想要丟棄,最終還是沒能做到,重新收進懷裡。誰知道呢,也許重新開始之後,他還能去愛人,也能被人所愛。

吳王一笑,腳下馬鐙輕敲,朝反方向馳出。

花轎入了盧國公府,兩對新人拜堂禮成,送入洞房。

四周完全靜下來的時候,傅柔輕輕掀開蓋頭,推開後窗,望著天上的星星。她的心,終於踏實了。

窗外,再看不到飛簷高牆,還有讓人透不過氣來的華麗絢爛,只有素雅的燈籠靜靜照亮,還有樸實無華的小院和走廊。

“看什麼呢?”程處默的笑臉出現在窗外。

“看星。”傅柔被身穿喜服的程處默所迷,多俊朗的新郎。

程處默對她招招手,走到廊欄邊,拍拍坐欄:“來,這個位置最佳。”

傅柔看看桌上的交杯酒:“這……壞了規矩呢。”

程處默咧笑,“我們盧國公府沒有那麼多規矩,怎麼舒服怎麼來?柔兒,來!”

傅柔長吐一口氣,是了,這裡已不是皇宮,是她的家了。

她走出門,坐到他身邊,讓他握住了自己的手。

“嚴子方那傢伙回去當海盜了。他兩面三刀的,一會兒跟太子,一會兒跟吳王,雖然關鍵時候總能及時撥正,皇上卻也受夠了,本來打算好好治他一下的。他倒好,溜得很快,還帶走了那張航海圖。”他和嚴子方,大概永遠當不了朋友,道不同。

“侯盈盈也不見了。爹說,她去給她爹上墳,半天都沒回來,原本還說要送嫁呢。處默,我有點擔心,她一個人在外邊……”

“她沒事。”他相當有把握。

“呃?你知道什麼?”她追問,“快說!”

“被嚴子方搶上船去了唄。不然你以為,嚴子方為什麼突然讓我招安?我知道他未來夫人的下落啊。”嘿嘿,他神機妙算。

“嚴子方總算開竅了。”她內心還挺看好那一對的。

“不是冤家不聚頭嘛。”他往她身邊擠了擠。

“說起冤家,你猜怎麼,濤弟在我臨出門時告訴我,音妹抱著善兒隨侯傑一起去流放地了。她說冤冤相報,就此了結,從今要和侯傑同甘共苦,也許這輩子我們姐妹都見不著面了”她突然傷感,嘆了口氣。

“哎呀,哎呀,我的好柔兒,大喜的日子,嘆氣可不好。我答應你,只要有機會,就幫侯傑說說好話,他要是真心改過,沒準還能回長安來,當官是沒可能了,當個富有的地主還是有可能的,到時候音妹也不會受苦了。”他側過臉,痴痴瞧著她桃花般美好的容顏。

“可是,我還是擔心,你說她手頭也沒什麼錢……”話,被她的新郎吞到了他嘴裡。

她沒有躲開,雙臂環上他的脖子,羞澀地回應。

程處默一把將傅柔抱起,大步走入洞房。

門合上了,囍字耀紅,燭火忽熄。

美好的月,美好的星,笑看著天下每一對有情人。

(故事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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