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3章 因果

小說:驪歌行傅音 作者:原著:風弄

夜已深,傅柔隨侍在楊妃榻前。吳王坐一旁,手上一本書,卻一個字都沒看進去,只是圍著傅柔轉。

“聽說……”他開口。

“不許提他。”她知道。

“他?”他明知故問,“他是誰?”

她不答,為楊妃掖好被角。

“聽說有人和傅尚宮在內侍監鬧得很僵。”他緊盯著她,“某位將軍連劍都拔了,鋒刃甚至對準了傅尚宮的喉嚨,一點都不顧念舊情。”

“他是因為心疼姐姐和弟弟,被悲傷衝昏頭腦,才一時衝動。”終究還是要討論程處默麼?

“我也是因為心疼母妃,才要鎖拿司徒真。”他提程處默,只是為了替自己背鍋。

“快於意者虧於行。放縱一時快意,有時候要付出一生的代價。而我以為殿下深知宮中的規則,如此輕率快意,倒不像你了。”令她想偏,就怕權力侵蝕這裡的每個人。

“所以你剛才那樣不給我面子,居然是為了我好嘍?”他反而有些明白程處默為何拔劍相向。

“對他,對任何人,我從來沒有加害之心。一言一行,立的是善心,自然應該得善果。”她只想做正確的事。

“說是這麼說,但世間不如意事,十之八九,如果不得善果呢?”他不如她。

“死而無悔,至少不虧心。”哪怕獨行,漸漸身邊無伴,她相信前方仍然光明。

吳王忽然抓住傅柔的手,目光深凝:“不要死。像你這樣的人,一定要好好活著。”

傅柔問:“我這樣的人?我是怎樣的人?”

“一個善良,忠誠,正直的……笨蛋。”而他做不到,只能慢慢放開她的手。

又過了一日,楊妃仍沒醒轉。在玉合的旁敲側擊之下,皇帝下旨徵召民間名醫入宮,只要能治好楊妃,不但有賞金,還可入太醫署。

來的名醫不少,只是來一個,走一個,皆束手無策。只剩最後一個,太醫在外先問了問,認為其年輕氣盛,言語輕狂,應該直接趕出去。

皇帝卻召對方入內。

吳王一見,十分吃驚,料不到覆水竟然透過這種方式,堂而皇之再度混進宮來了。

覆水鎮定自若:“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。只要皇上允許草民對娘娘下針,草民就能讓娘娘甦醒。”

太醫還是反對:“此人要在百會,印堂,鳳池三穴下針,卻不知道針要刺入幾分?這種不學無術之徒,妄圖富貴,請陛下三思。”

覆水道:“草民從小跟隨養父學習醫理,也醫治過不少人,並非不學無術之徒。不知道針要刺入幾分,是因為娘娘的病症非常人可見。草民養父曾言,治奇症要隨機應變,用針不能古板僵化,必須隨時檢視病人的反應和針感,以作調整。請陛下給草民一個機會,草民相信,只要用了針,就能讓娘娘甦醒。”

吳王收到玉合好幾個眼色,明白過來,這是母妃,玉合和覆水早就設好的局。

吳王無聲苦笑:“父皇,這麼多人給母妃診過脈,個個無計可施,只有他敢開口。就讓他試一試吧。”身為其子,卻是棋子,可悲。

傅柔看出吳王神情反覆,但不解其中緣由,仍是客觀中立:“娘娘乃萬金之軀,讓一個外來人醫治本來就不尋常,何況治療的方法過於獨特,太冒險了。是不是先好好查驗一下他醫術如何,再下決定?”

玉合道:“陛下,所有從民間召來的大夫,全部經過太醫署鑑定,都是精通醫理之人。”

吳王跪請:“母妃實在拖延不起了。請父皇當機立斷。”

皇帝終於點頭,對覆水道:“如果楊妃有個差池,你知道是什麼後果?”

“草民以項上人頭作保,一定治好楊妃娘娘!”覆水放話。

然而,做完針灸後,楊妃毫無動靜。

皇帝慍怒:“果然是不學無術之徒!”

覆水神情略驚慌:“皇上,草民對自己的針灸之術有把握,應該是娘娘昏迷太久,需要等一等才能起效。”

但皇帝可等不起,直接叫人把覆水拖下去。

玉合突兀道:“陛下,不妨等一等,也許娘娘很快就醒了。”

皇帝看看楊妃蒼白的臉色,心急更上火,哪裡聽得進勸。

眼看覆水就要被拉出門去,玉合撲通跪爬到榻前,捉著楊妃的手臂直搖,悲痛喊道:“娘娘!娘娘!你快醒醒吧!你這樣,奴的一顆心都要熬成油了!”

傅柔上前阻攔:“玉總管還不住手?雖然你是一片忠心,但娘娘正在病中,怎禁得起揉搓?”

玉合毫不理會傅柔,仍然搖著楊妃:“娘娘你睜開眼看看,皇上和吳王都在等著娘娘啊!”

楊妃忽然咳了一聲。

玉合喜出望外:“娘娘?”

吳王撲跪至榻前,激動望著:“母妃?”

皇帝的眼也一瞬不瞬,就怕錯聽錯看。

楊妃緩緩睜開眼睛:“好刺眼,什麼時辰了?”

玉合回頭,衝著門口大喊:“娘娘醒了!娘娘她醒了!”

正要被押出門去的覆水回過頭來,一笑。

傅柔看看覆水,又看看玉合,心裡說不上來的一種古怪。

楊妃醒了,皇帝很高興,認為傅柔照顧得辛苦,放她一天假。傅柔就想著回家一趟,不想在宮門外遇到了程處默,彼此有些出乎意料,氣氛陡然尷尬。

宗建修看程處默死死盯著對方,壓低了聲:“將軍,要不要打個招呼?”

傅柔卻從程處默身旁走了過去。

程處默的視線緊迫盯人。

宗建修嘟囔:“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,還不如打個招呼。”

程處默一股無名火竄頭,不由大聲呵斥:“那是皇上面前的紅人,和人家打招呼,我們配嗎?不自量力!”

傅柔忽然走了回來:“程將軍。”

程處默立刻昂起驕傲的腦袋:“幹什麼?”

“人人都說程將軍文武雙全,想必不但弓馬嫻熟,書應該也是精通的?”

“好說。”

“也讀過佛經?”

“讀過。”

“那程將軍是否相信因果?”

“在傅尚宮眼裡,何為因果?”

“凡事皆有開始和結束。種恩因,得惡果。種善因,得善果。秉承善念,不因為一時衝動而誤走邪路,就算經歷波折,最後也會轉危為安。”她真希望他開悟。

“世間的事,有這麼簡單?”他真覺得她天真。

“就是因為世間太複雜,所以才要用最簡單的方法,讓自己不忘初心。”她不曾忘過她的初心,就是要離開這裡,和他在一起,“種恨因,得恨果。種愛因,最後得到的應該是愛果吧?所以我才會問程將軍,是否相信因果。”

程處默心中開始動搖。魏王說得不錯,他腦袋也不笨,何嘗不猜傅柔堅定阻止他殺太子妃的行為下,是一份守護之心。這是她給他的臺階,又一次。他正要踩下去——

“沒有因果,只有恩怨。”吳王又來攪局,氣定神閒走出宮門,“程處默又不是和尚,怎麼會信因果?喋血沙場的將軍,只信恩仇。我信的也是恩仇。比如傅尚宮,就對我有恩。”

“下官何德何能,會對殿下有恩?”傅柔頭疼。

“母妃生病,你每晚都陪在我身邊。要不是你,我怎麼熬過這段日子?你放心,我以後一定好好待你。”吳王故意說得曖昧。

程處默神情漸漸冷下。

傅柔無從解釋,若只因為他人的三言兩語,就能讓程處默對她的感情冷卻,她也不想強求,轉身走了。

吳王的話卻還沒說完:“程將軍,傅尚宮書讀多了,越來越有點呆氣。她剛才那番因果的話,昨晚也和我說過呢。不過寥寥長夜,有佳人相伴,不管她說什麼都是好聽的。”

見程處默怒瞪自己,吳王才滿意,揚長而去。對傅柔,他或會放手,若程處默死抓著不放。不過,只要程處默徹底鬆手,他則反之捉緊。這麼做,夠君子了吧,因為他讓程處默先選。

宗建修小心翼翼:“將軍……”正想著怎麼措辭。

葉秋朗從另一邊跑過來:“將軍,那小子正朝我們那邊來。”

程處默調整呼吸,收攏怒氣,手捉劍柄,提醒自己不要忘了正事。

覆水從門裡走出,面色微醺。楊妃娘娘醒了,皇帝封他為太醫署醫官,從此可自由出入宮門,因此眾太醫見風使舵,特意為他擺席慶賀。忽然,眼前人影晃動,他已被人包圍。

程處默一劍指著:“都說皇宮裡來了個叫覆水的神醫,我還以為聽錯了。到處抓不著,你居然自己送上門。來人,捆起來!”

覆水也不掙扎,嘴角浮起笑意:“這是誤會。”

程處默冷然:“誤會不誤會,到陛下面前去說吧。”

程處默扭送覆水到皇帝面前,呈述他在追查太子一案中,發現覆水是漏網之魚,並提及程處劍潛伏東宮時,多次目睹覆水教唆太子。覆水承認自己出入東宮,卻是為太子治療腿傷,並未參與其謀反。

雙方各執一詞,皇帝自然要問實證。

程處默早有準備,把漢王和杜荷提了上來。漢王和杜荷皆承認,覆水才是幕後元兇,包括殺魏王的主意,也是他最先提出。

皇帝終於有點相信了,誰知嚴子方求見。

漢王看見嚴子方,頓時失去理智:“嚴子方,你這個惡毒小人,把我的王妃藏哪裡去了?”

漢王在太子事敗之後,曾逃出宮廷,回王府想帶盈盈一起走,不料被告知盈盈跟著嚴子方走了。而後他再想跑,鷹王卻在高空示警,出賣了他的位置。他才明白,嚴子方送他鷹王真正的目的。

嚴子方面不改色:“漢王哪隻眼睛看見我藏起了王妃?我不知道王妃在哪,不過,聽說漢王多次虐打王妃。王妃對漢王早就心懷懼恨。從前她迫於漢王淫威,只能虛與委蛇,討好奉承漢王,如今有機會逃離漢王的魔掌,想來她會有多遠逃多遠吧。”

漢王不信:“不會的,她對我好是真心的!她和那些討好我的女人不同,不會丟下我逃走!”

嚴子方冷笑:“事實就在眼前,自欺欺人也沒用。”今早去了小屋,卻發現侯盈盈不見了,他一直以為她對他還有情,原來只不過自欺欺人。

漢王盯了嚴子方片刻,忽然瞭然:“是你!你就是她一直不肯說的那個男人!你這個姦夫,我殺了你!”

兩旁侍衛押住漢王。

漢王只能罵:“嚴子方,怪不得你處處巴結我,原來從一開始你就不安好心,把我害到這地步!你不得好死!”

皇帝只以為又是漢王好色引起:“夠了!把你害到這一步的是你自己!今天要問的是太子一案,不是你漢王府裡那些見不得人的事!”

“我不服!不服!”漢王大喊,同樣都是幫著太子謀反的,嚴子方卻搖身一變,成了功臣。

皇帝命人掌嘴。

漢王被打著巴掌,索性豁出去了:“打啊!打死我!大唐的皇上是仁君啊!當年玄武門殺死大哥建成四哥元吉,如今太上皇不在了,更加容不下兄弟!我算是明白了,就算沒太子這事,你也不會放過我!天理迴圈,報應不爽,你今日容不下手足,明日也容不下子孫,終有一日,你要親眼看著你的兒孫們血流成河……”

皇帝氣得說不出話。

曹總管看眼色,急忙吩咐侍衛把人拖下去。

皇帝接過曹總管遞來的茶,喝了一杯才神色稍緩:“嚴子方,你還沒有說明你的來意。”

“臣趕來,是為了求陛下獎賞一個功臣。”嚴子方跪下,指著覆水,“太子之事,覆水才是真正的功臣。”

程處默攏起眉頭。

嚴子方接著道:“當日太子生出反心,舉措可疑,臣假意效忠太子,虛與委蛇,終於在前一晚得到訊息,密信飛報陛下。潛伏東宮打探訊息,危險不言而喻,像程處劍,就是一時不慎,慘遭殺害。微臣之所以能平安向陛下報信,是因為有覆水這個幫手。他為太子治療腿傷,頗得太子信任,好幾次為微臣掩護,讓微臣死裡逃生。”

杜荷激動:“胡說!陛下,微臣對天發誓,害人的主意都是覆水出的,他真的是主謀!”

嚴子方神情不動:“如果說微臣送信有功,那至少有一半的功勞屬於覆水。陛下,覆水不該受罰,而應該受賞。”

“嚴子方,我真是瞎了眼,居然沒認出你這吃裡扒外的畜生……”杜荷發現皇帝冷瞅著自己,語氣一轉,“你吃裡扒外,向陛下告密,對陛下忠心耿耿,我沒意見,可覆水明明把東宮連我們一同都給害慘了,你為什麼還為他說話?”

嚴子方好不義正言辭:“駙馬,你拖一個無辜者下水,誣陷他是主謀,就能減輕你的罪,逃過應得的懲罰嗎?”

程處默開口:“就算要拖人下水,也應該選有分量的大臣誣陷。覆水在東宮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大夫,如果沒有教唆太子,參與機密,駙馬怎麼會想到他身上?就算駙馬的話不可信,我弟弟連性命都丟在了東宮,難道連他臨死前的話都不可信?”

嚴子方冷笑:“程處劍臨死前說過什麼,除了你沒有別人知道,你想怎麼說就怎麼說。”

程處默眉頭皺得更深:“嚴子方,處劍對我說過什麼,我心裡有數。你為了保住覆水,竟然反咬到我身上……”他本來以為嚴子方急功近利,才冒險接近太子,不曾懷疑另一種可能,此時此刻嚴子方卻顯然和覆水是同一陣營的。

嚴子方神情微變。

程處默向皇帝請求:“陛下,嚴子方言行可疑,請把他交給微臣,微臣一定審個水落石出。”

皇帝思索著:“程處劍為東宮所殺,可見他絕不是東宮一黨。你剛才是在暗示程處默撒謊,故意借程處劍臨死前說的話來誣陷覆水?程處默和一個大夫有什麼仇怨,要這樣誣陷他?你的居心確實可疑啊。”

“陛下,微臣和覆水是一同從東宮逃出性命的交情,見覆水被誣陷,滿心憤怒,一時衝動才嗆了程處默一句。其實,盧國公滿門忠良,程處劍更是為刺探太子的陰謀犧牲了性命,微臣深感敬服。只是一碼歸一碼,就算程處劍曾經說過覆水有罪,也不能憑他的話給覆水定罪。”在官場混久了,撒謊猶如吃飯,嚴子方沉著應變,“程處劍假裝依附太子,誰都不知道他是在為程處默打探訊息。微臣和覆水何嘗不也是如此?我們為國盡忠的心,為陛下盡忠的心,只有自己知道。我們不知道程處劍的忠誠,以為程處劍為太子出謀劃策,是奸佞。程處劍不知道覆水和微臣商量好了,要打探到訊息向陛下稟報,自然也同樣把覆水看成奸佞。說不定在程處劍眼裡,不但覆水有罪,連微臣也有罪。”

程處默不為所動:“陛下,嚴子方的話前後不一,十分可疑……”

覆水突然打斷:“陛下!覆水不過是個給人看病的大夫,捲入東宮之事,完全是天意。覆水知道自己身份卑微,摻和到這種事裡遲早是個死,可當時已經無法抽身,一咬牙,才和嚴將軍商定打探訊息以報陛下,哪怕被人發現丟了命,也算以身殉國了。現在嚴將軍的密信已經起了作用,東宮陰謀敗露,陛下平安回京,什麼都值了。至於覆水,程處默將軍說得沒錯,我確實曾因形勢所迫,參與過東宮陰謀,為了不被當場滅口,還勉為其難給太子出過幾個主意。這都是我的罪過。請陛下降罪,我死而無怨!”

嚴子方附和:“如果陛下處死覆水,請一併處死微臣。微臣為了得到準確的訊息,也曾經參與東宮陰謀,也曾經給太子出過主意。覆水之罪,也是微臣之罪!”

杜荷大叫:“陛下不要受他們矇蔽!覆水給太子出謀劃策時比誰都積極。催促太子對魏王動手的是他!慫恿太子儘快掌握長安,趁著皇上沒有防備,把皇上架空,逼著皇上當太上皇的,也是他!”

程處默開口:“陛下……”

“夠了!”皇帝一揮手,“東宮的事,有人比你們清楚。”

主謀也罷,串謀也罷,問太子就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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