蘇靈淑猛地轉回身,只見傅柔絲毫沒受驚叫聲的影響,頭也不回地走著,心裡忽然覺得有些奇怪。
這時,從側門跑出一個小宮女,連滾帶爬,來到臺階下大喊:“死人!太子妃,有死人!”
蘇靈淑心驚:“什麼死人,不要胡說。”往傅柔的方向看一眼,這個距離,這麼大的聲量,她不可能聽不見。
小宮女惶恐地喊叫:“真的!就在箱子裡,是程三公子……他……他死在箱子裡!”
傅柔的腳步一滯,但沒有回頭,轉眼又走了起來,步子稍稍加快。
望著傅柔背影的蘇靈淑,神情轉厲,陡然高聲喝令:“傅尚宮請留步!”
傅柔彷彿置若罔聞,已經快到大門口。
蘇靈淑厲聲:“來人,攔住她們!”
一隊侍衛衝上前,攔在傅柔和隨行女官面前,拔刀相向。
傅柔終於轉了身,遠望蘇靈淑一會兒,走了回來。
蘇靈淑居高臨下,面容彷彿滲入蠍毒:“傅尚宮,有什麼嚇著你了,幹嘛急著走,連叫都叫不住?”
傅柔不答,也不望蘇靈淑,但低頭看跪在地上驚魂未定的小宮女:“你剛才說程三公子死在箱子裡。哪位程三公子?”
文書殿書房,
漢王走進來,奇怪:“魏王那邊怎麼沒動靜啊?不會不回府了吧?”
太子坐在窗邊,往外看著庭院:“每日此時,他一定會回府用膳。成親後養成的習慣,如今魏王妃不在了,他仍習慣難改。”
漢王歪嘴一笑:“活該他要和魏王妃雙宿雙棲。”
風過一樹紅梅,花躍入太子的眼,瞬間恍惚:“魏王妃沒有下毒。”
漢王驚訝道:“什麼?魏王妃沒下毒?蘇靈薇不是她殺的?那魏王豈不是白白沒了王妃,白白和東宮結了死仇?太子,都到節骨眼上了,你忽然來這麼一句,什麼意思啊?”
太子不知怎麼回答。
漢王瞪半天,不耐煩地擺擺手:“算了算了,不管魏王妃有下毒也好,冤死也好,反正她已經死了,魏王和太子你已經勢同水火。就這麼著吧!開弓沒有回頭箭,魏王今天非死不可!”
“開弓沒有回頭箭……”太子嚼著這幾個字,苦笑,“再也回不去了。”
這時,魏王和程處默經過了庭院。太子起身來到窗前,和魏王的視線碰個正著。
魏王怔了怔,猶豫一下,點頭示意:“太子。”
“回去啦?”太子忽然想起兄弟倆喝酒打獵,談古論今的往昔,曾經令他毫無壓力的親兄弟,為何疏遠至此?
魏王憨笑:“太子是知道我的,不喜歡御膳房的口味,又不禁餓,都這時辰了,得回去填填肚子。”
太子也笑了起來:“你從小就這樣,什麼都不在乎,就只在乎一口吃的。記得你八九歲時,一口氣吃了三隻燒雞,撐得坐不住,把母后都給急壞了。”母后不在了。
魏王撓撓頭:“小時候胃口好,現在不行了,別說三隻燒雞,兩隻都夠嗆。唉,要是人可以不長大,永遠都是八九歲,無憂無慮,那多好啊。不說了,餓得慌。太子,我先走了。”母后不在了。
沒有人,能讓他們再把手心手背疊在一塊兒。。
太子眼中漸冷,神情莫測:“四弟,去吧。”
魏王沒再多話,走得再無遲疑,直到出了宮門,他上了馬,才失神片刻。
程處默叫一聲“姐夫”,魏王才回神。
“太子剛才叫我四弟……”他苦笑一下,“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叫我了。”
程處默神情不變:“叫得再親熱,還是決心對你痛下殺手。太子那一聲四弟,是送你上路呢。四弟後面還跟著兩個字——去吧。”他聽得分明,一字不漏,包括深藏在其中的禍心,“箭在弦上,他不會不發。”
魏王壓抑著痛楚的情緒:“是啊,當我聽不出來呢。去吧,去吧——”他語氣也冷了,“是該去為王妃報仇了,駕!”
駿馬放開四蹄,前方是虎穴,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。
侍衛押著傅柔,來到一間廂房,將她粗魯推了進去。
蘇靈淑站在門外,目光冰冷:“你不是想知道死的是哪位程三公子嗎?我就發個慈悲,讓你看看。”
傅柔的目光已經定在角落的箱子上。
蘇靈淑嘲諷:“怎麼?害怕了?想不到,傅尚宮也有害怕的時候。”
傅柔從地上爬起來,緩緩走到箱子前,一看見那具屍身,就沉痛地閉了閉眼。她猶記得初次見面,那個叫著“嫂子”的年輕人,雖然油嘴滑舌,眼睛卻那般清澈。如今,這雙睜著的眸子已經失去了光。
她為之閤眼,轉身沉問站在門口的女子,語氣悲憤:“你殺了他?”
蘇靈淑嘴角一翹:“是。”
傅柔問:“為什麼?”
蘇靈淑嗤笑:“又是為什麼?程處劍臨死前,和你一樣,也在問為什麼。”目光突然幽深,“也許每個人到紅塵來一趟,辛苦走到盡頭,就是為了問個為什麼。”
傅柔忍無可忍:“為什麼要殺了他?”
蘇靈淑冷靜得可怕:“因為他勾搭靈薇,蠱惑了靈薇的心智,讓這世上我最信任的妹妹背叛了我,以至於不得不清理門戶。我妹妹死了,他怎能逍遙自在地活著呢?”
傅柔震驚:“清理門戶?毒死蘇靈薇的酸棗糕,是你?”
“是我。”蘇靈淑沒什麼不能承認,東宮已將得到這個天下,她將會是一國之母。
“那……那魏王妃……明明是你,你卻在皇后面前咬定是魏王妃,讓皇后冤殺了她!”太可怕了!縱然知道魏王妃冤枉,怎麼也想不到會是姐姐毒殺妹妹!
“冤?她活該!”蘇靈淑眼裡沒有一絲波動,“自從我進了東宮,就處處和我過不去,一而再,再而三地羞辱我。如果她不這麼過分,哪裡會有今天?我賠上自己親妹妹一條命,才讓母后賜了她毒酒。一命換一命,她一點也不冤。”
“你這個瘋子。”傅柔不寒而慄。
“瘋就瘋吧。只要最後贏的是我,所有失去的都會回來。不管前面有多艱難,我也要笑到最後。魏王妃曾經那麼囂張,還不是死了?不但她要死,她身邊的人也要死。程處劍已經死了,接下來就是魏王,還有程處默。”
“不!我絕不會讓你傷害處默!”傅柔失控喊起來。
“傅尚宮,晚了,好像你還自身難保。”蘇靈淑笑著走出門去,冷冷下令,“把門鎖上,嚴加看管。”
傅柔緩緩坐下,目光穿窗看向天空,忽見一道明光升上,綻開。
在文書殿的太子和漢王,也瞧見了。
漢王興奮喊道:“成功了!魏王已死!太子,該輪到我們了。”
太子拍案而起,目光堅定,走出書房呼喝一聲。早就暗伏在周圍的侍衛們,從各個角落湧了出來,整齊列隊。
太子道:“長安有小人作亂,爾等隨孤入內宮,護衛大唐皇族!事成之後,論功行賞!”
這不是一場只為解決魏王的佈局。殺了魏王,父皇回來豈能饒他?他已經受夠了太子這個身份,戰戰兢兢,半點差錯都不能出,就算沒差錯,還是會被人冤錯。母后已經不在,父皇又一向嚴厲,他若再不做些什麼,遲早失去所有。他只有主動出擊,登上皇位,那麼還有誰,能令他患得患失,日日活在恐懼之中?
再者,他也沒什麼不能做的,畢竟有父皇在先。父皇當初就是剷除了兩個兄長,逼皇祖父讓位,才得到的天下。而他本就是太子,天下本就是他的,比父皇還多了一個名正言順。